“咱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打入那群大爷大妈的团体是什么难事儿，你在哪住她又不是不知道，前儿她遛弯儿回来，到了家表情就不太对，我一问她怎么回事儿她跟我说没啥。还是昨儿小区里王姨跟我说的，前儿她和咱妈一起去朝阳广场那儿遛着玩，听那群大爷大妈说起有俩男的老大不小了一点儿也不知道羞耻，成天黏在一起在街上乱逛，不正好在你小区附近吗，咱妈就多问了一句，哪知那群老大爷老大娘一看咱妈过去，就说她和其中一个男的长得很像。”

　　晏淮左整个人都呆怔住，半边儿身子都空掉。

　　晏昕又接着往下说，“我已经尽量帮你瞒着了，她让我喊你今天晚上就过来，一定得是今天晚上。我寻思着不太对劲，还是得提前点儿喊你过来好看看怎么办。中午她饭也没吃几口就说要出门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晏淮左垂下眼眸，微微摇了摇头，满是颓败。

　　“啧，你丫的振作点儿啊，晚上才是生杀大劫，你赶紧跟牧之也说一说，让他也做好心理准备。”晏昕不明所以，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想让他重新振作。

　　“不用了姐。”晏淮左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样，晃着身子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呆呆地看着漆黑的电视显示屏，“我食言了。”

　　“什么食言。”

　　“他告诉我我们要一起面对，而我也和牧之说过，不是他的事儿，我会把一切都弄好的。”晏淮左轻轻叹了口气，手捂住自己的脸。“你还看不明白么，妈就是等着你喊我早点儿过来，现在她人在哪里还用猜么。”

　　晏昕愣了片刻，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子莫若母，知女莫若母。她太了解我们了。”晏淮左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她知道你一定会帮我说话，也不想跟自己的儿子闹僵，不想到时候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把场面弄得太难看，所以就直接找了个机会，单独和牧之对峙去了。”

　　自己的儿子和另一个外人，如何做抉择，对于晏母来说当然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

　　“牧之啊，我一直都没问你，你爸爸妈妈家里是做什么的呀。”晏母温婉一笑，如果杜牧之还是一二十多岁的愣头青，肯定还以为这是晏母接受了自己，就像长辈看要进门的自家人一样，关心着家里的情况。

　　“爸爸在检察院工作，妈妈做财会的。”杜牧之同样礼貌地一笑。

　　“哦，在检察院挺好的呀。那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啊，别介意我这么问，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母亲才能教出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出来。”晏母把杯子放下，一口也没动，杯子轻轻碰在桌子上清脆作响，杜牧之错听，像极了当时在徐州，老院儿前，和那个大爷对着下象棋时，他把旗子轻轻一拍，“将军！”。

　　“你看啊，房子，车子，按摩椅，淮左我是知道的，肯定没这么心细，一定都是你的主意。我和他爸呢，也一直很感谢你，所以就一直想见一见，这不，终于有了机会，你也别怪他爸爸没来，身体不好，受不起太多的刺激，但他心里还是一直很惦记着你的。”

　　和人打交道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杜牧之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难受的境地，大家都是聪明人，言语里的暗讽当然听了个明明白白。

　　“我的母亲。”杜牧之微微顿了顿，才接着道，“已经过世了。”

　　晏母把着杯柄的手捏了捏，动作并不是很明显，她的嘴角刹住，没跟上自己预想的输出节奏，可是顷刻，她还是屏了屏呼吸，握杯的手收了回来，胳膊优雅地叠在自己的身前。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提起这件事的，逝者已逝，你也不要太难过，父母之爱子，一定是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幸福健康地生活下去的。”

　　“没关系的，已经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杜牧之微微一笑，这当然没什么。

　　“那就好孩子。你妈妈有多爱你我肯定能知道，因为对于淮左，我也一样，这个世界上每个父母对于孩子的爱都是相同的。”晏母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虽然不忍，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还是接着往下说，

　　“淮左呢，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很让我们省心，除了他大学时候非得去搞什么车队，自己又出去创业，老是让我们提心吊胆的，那几年过得都是苦日子我想你也知道，我们做父母的一直想让他稳定下来，也好吧，现在总算稳定了下来，可终究还有一点。”

　　晏母收了笑，静静地看着杜牧之，杜牧之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对于晏淮左的人生，他杜牧之才是最不稳定的一个因素。

　　“他一个大男人，总是这么孤身一人的我们看着也心疼，就想着日后肯定得有个孩子，互相陪伴着，你说到老了也有个依靠是不是？不然你想想，到了晚年，他真变成了老头子跟他爸一样出了点儿什么事儿都没个照应。”

　　所有的杀伤力都不如这一句话来得高，这把刀子，才是最让杜牧之心痛。他一直在自责，他没有办法保证如果晚年，自己不在了，或者自己没有能力了，晏淮左生了什么病出了什么事儿谁来照顾他？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杜牧之就觉得心痛地无法呼吸。

　　杜牧之会活在幻想里，他是有这个天赋，任何想象的东西他都能够将它具象化。这种天赋给了他不同于常人的敏感而浪漫的灵魂，却也伤他太深，晏淮左老来孤身一人躺在病床上的场面，一遍遍在他脑海里浮现，逃无可逃。

　　晏母没给杜牧之喘息的机会，接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和淮左玩得好，阿姨也就知道了你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淮左孝顺，阿姨知道你也一定是个孝顺的孩子，提到你妈妈看你的表情阿姨就知道你很难过，是不是已经去世很久了，你想她阿姨也明白，都是这个岁数过来的，社会人生什么样子什么没见过，小左在外面吃了苦还有个家，有父母听他倾诉，而你却没有，阿姨看你也很心痛。”

　　晏母泫然欲泣，眼角的泪应声而下，时机卡得刚刚好。

　　她的语气里酿着哭腔，杜牧之自己心里酸得难受，还是得递过去一张纸巾，柔声安慰着。

　　“谢谢，谢谢。好孩子，阿姨没事儿。”晏母拍了拍杜牧之的肩。

　　“将心比心，你的母亲肯定也不愿意看你孤零零地一直一个人，你说说你要有了孩子，是不是也能照顾你，你妈妈是不是也会放心很多？”

　　晏母叹了口气，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冲动，可是历经千帆归来，再回首才会后悔当初的很多决定，阿姨经历过，所以才不想让你们做出错误的决定。小左和我说过你们是在美国认识的，爱情爱情，阿姨知道，我不会否认你和小左的感情，但是小左在最苦的时候你们毕竟还不认识，没有一起经历过那些苦日子，没有共患难怎么说同甘苦，你说是不是？”

　　“万一冲动退却，激情散去，哪怕只有一方开始变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就两相生厌了？一切的爱情，被时间消磨后终究只会有两条路，一条变得寡淡，另一条，就是亲情。而亲情，不还是要家族，要孩子来维系得嘛？你们现在还有机会，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还可以是好朋友，好兄弟，未来还有机会坐在一起阔谈，甚至是带上各自的妻儿旅行，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杜牧之竟然真的，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里，有太多的东西，太多无言地诉说，晏母一时间竟然也不敢直接看着这个小了自己几十岁的晚辈的眼睛，她也知道，杜牧之听进去了，一进门她就明白，杜牧之是个聪明的人，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的。

　　晏母目的达成，也不再多说，默默把一张银行卡掏了出来。

　　“这张卡里呢，是这些年你送给我和他爸的东西，都折算了钱存里面了，房子，车子等等等。或许有不准确的地方吧，不过我和他爸还是按着数多添了一些。阿姨也希望你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这些年虽然没有见面，阿姨也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以后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阿姨也非常欢迎你带着自己的妻子，孩子，来我们家做客。”晏母微微一笑，给杜牧之的身份加了很多个定义。

　　“希望我们还会再见，牧之，祝你一切顺利。”晏母说完就慢慢起身，笑着告别，泪水早就不见了踪影。杜牧之坐在位置上呆呆地，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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