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招摇（七）

    一路热热闹闹御剑到了招摇山下。

    荒无人烟的废墟之中, 藤蔓与野草在疯长。树木茂密而粗壮的枝条已将那些为风雨侵蚀过, 异常脆弱的残桓断壁顶破。鸦黑的积云笼罩在招摇山的上空，风雪将至。

    众人不自觉就安静下来。

    村落的空地上, 挨挨挤挤都是旧坟。每个坟头都放着一束枯萎的白色野花，插着三柱残香。显然有人曾经认真祭拜过。

    这里曾经炊烟四起，从村头到村尾都充斥着孩童嬉戏玩闹的声音。

    她神色恍惚, 跪在那些坟前，不禁回想起那双致死盯住她不放的眼, 喉腔漫起一丝腥甜。

    都是因为你……她的指抠住地上的泥，心神激荡。仿佛又听到那个诡笑的声音——

    来，把你的身体交给我。

    她胡乱砍杀, 咬伤了肖简，锐利的犬牙撕裂了他的皮肉。

    你果然……也是来杀我的。

    她神智不清的怒吼着，迎面撞上夏殊。

    又是一场恶战。只是谁都未曾想到中间会隔了一个桐枝。

    大掌抚过她的背脊，极小心地拍了拍。

    “一直忘了问, 当年我咬的那口一定很疼吧？”野兽拼尽全力的一咬, 鲜血淋漓, 喷涌而出。

    犹记得他苍白着张脸，冷汗如浆，只能以迦叶剑勉强支撑, 踉踉跄跄地跟在她身后。“姜凡……”他低低呼唤, 换不回她一个回眸。

    直到山巅那场血肉横飞的刀光剑影之后，身处阵中，她忽然想起若论修为肖简远胜于她, 如何被伤得那般重，不过“心慈手软”罢了。

    很多年以后，她终于明白那不是“心慈手软”，而是手下留“情”。

    肖简却答：“忘记了。我只记得想要追上你。”

    还好，隔了千山万水与岁月蹉跎，最终……追上了。

    初春的山顶依然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大风吹过，压在雪松顶的积雪扑簌簌落下，在地面砸出一个个浅坑。

    姜凡的目光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巨大的锥形山石下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她的身旁跟着位妙龄少女与一对龙凤胎的小童。若能再靠近些，便会发现这四人皆如没有生气的人偶，衣衫单薄地矗立在雪地中，小腿之下已经没入其中。

    一个鬼魅般的黑影站在山石的最顶端，手中玩弄着赤红的火焰。

    那人本来仰头在看天际飞过的孤雁，听到脚步声，转过身，低头俯瞰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夙夜兄，恢复得不错呢。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就是这样的人。”

    那人逆光而立，面容不甚真切。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只是腔调终究与原的不同，抑扬顿挫，带着别样的狂妄嚣张。

    此前哪怕是一家宗主，他说话做事也格外谨小慎微，生怕因为自己的过失给家族带来祸事。常年被其他世家宗门的人嘲笑，却依然故我。

    复生后，姜凡意外同这人打过数次交道，却从未料到他们会像今天这样站着说话。目光相触，耳畔响起那道熟悉的锐鸣声，惹得她“啧”的痛呼出声，肖简关切地看向她，眉尖轻并。她冲他眨眨眼，示意他见机行事。

    暴风雪如期而至。寒风呼啸凛冽，卷起层层雪浪，利刃般割过众人的脸颊，迎面砸落的大片雪花迫得他们不得不半眯着眼。

    疾风吹得那人的黑金锦袍“啪啪”作响。身着单薄的春衫，就像一只挺立的战旗，在地面投下淡而长的影。

    他静默半晌，从高处轻飘飘跳下。落地时身轻如燕，脚尖在雪地留下一道椭圆的印。

    风雪中，他缓缓抬起脸，眉目含笑。

    章引大惊失色：“小叔！”他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到地上，消融的雪水浸透了他的衣袍，浑身发冷。他仍旧呆坐着，直到其他少年将他连拖带拽拉了起来。

    “小叔……为何？”少年失魂落魄地抱着八宝琵琶，追问道。

    然而，章少咸看也不看他，直直望向姜凡：“你就是这样的人。总是意气用事。活像天下人人都比你弱，等着你拯救似的。呵呵，几十年前的旧恩念念不忘，不管不顾的以身试险。你同沅芷君倒是天生一对。”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怪。一半身躯如常，而另一半身躯就像冬季挂在树梢的果实。青色的血管藤蔓般的凸显出来。皮肉苍老干瘪，积皱在一起。

    他的手指向上虚握着，每根上面都点亮了一小搓跳动的赤色火焰，火焰上飘着一朵红色万年莲，艳丽妖异，夺人眼球。操纵火焰的手指灼烧得焦黑，散发着刺鼻的味道。然而他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不住把玩着，笑盈盈地望着众人。

    姜凡挑了挑眉，大言不惭道：“承君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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