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一百零六条鱼
“真的决定好了么？”杭州某疗养院内, 许冰清没有忍住，看着病床上躺着的男人, 老调重弹又问了一遍。
因为近期的各种化疗和检查, 此时男人已经很虚弱了, 他迅速消瘦了下去，如今只剩下一个骨架子, 皮肤白皙，眉骨高高地耸着, 不经意看过去，甚至有些渗人。
许冰清已经问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了, 顾斯年再次听到, 只是礼貌性地睁了一半的眼睛，淡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许冰清抿唇，这一天不忙, 她索性坐了下来, 看了顾斯年良久, 才说：“手术的时间确定了。”
顾斯年搭在被子外头的双手微微颤了颤，这一次,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哑声问：“什么时候啊？”
“四天之后，上午。”许冰清认真地说。
顾斯年沉默了, 半晌，才舔了下自己干燥的唇，说：“知道了。”
说完, 他又闭起了眼睛，看上去像是在休息。
许冰清跟着沉默了起来，那一天，当顾斯年睡下之后，她又无声地在他病床旁坐了很久，直到夜幕悄悄降临，才起身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顾斯年是痛醒的，等他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又是一个深夜。
他一点也不喜欢深夜，因为深夜，总能把他所有隐忍着的脆弱、敏感和思念，毫不留情地撕扯开来，兜个底朝天。
他痛苦地握着自己的断肢，勾着背，咬牙忍着痛。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何，痛着痛着，他的眼前竟然开始浮现出女人的幻影，或动或静，或笑或嗔，每一幕都美得不像话。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她，于是，他给她打了个电话。
桑鱼当时也躺在床上，她最近一直浅眠，听见电话声，立马就醒了。
她匆忙地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来电显示一眼，不免失落了下，率先对着手机说了声：“喂，你好。”
她以为是工作上的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然后，一阵男声传了过来，喃喃唤了她一声：“桑鱼......”
声音低沉而又沙哑。
桑鱼猛地屏住了呼吸，足足三秒，才敢对着手机，试探地问：“顾斯年？”
因为疼痛，顾斯年此时流了很多汗，全身湿津津的，这本该更难受些，可他却咧开了唇，握着话筒回道：“嗯，是我。”
桑鱼刹那间便流下了泪来。
可能是怕极了顾斯年会再次消失，这一次，女人明显聪明了很多，她开始慢慢爬起床，安静地坐到桌前，拿笔记下了座机的电话号码。再然后，她又打开电脑，立马通过各大浏览器的查询功能，查起了这个号码的确切归属地。
为了防止顾斯年发现异常，她一边操作，一边不着痕迹地问他说：“顾斯年，最近工作忙吗？”
顾斯年很快回道：“还好。”
“有按时吃饭么？”
“有。”
“那休息呢？”
“......”顾斯年这次有短暂的沉默，他似乎是想了一阵，才说：“桑鱼，今天只是个例外，我平时有好好休息。”
桑鱼点着头，眼睛却再次湿润了。
电脑屏幕上显示，顾斯年打过来的这个号码，是在杭州的一家疗养院。
“今天是睡不着么？”桑鱼又问，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手机，极力使自己的语气保持镇定。
“嗯，”顾斯年低哑地应了声，截肢处传来的撕痛让他短暂地顺不过来气，他只得将座机的话筒移开，等到缓解开来，才重新覆在耳边，对桑鱼说：“今天白天睡得有些多了。”
“这样昼夜颠倒，没关系么？”桑鱼继续问着，每一个问题听上去都漫不经心，可细品过去，又能发现，其实那每个问题里面，都带着她对他无边的忧虑。
“没关系。”顾斯年依旧低声回应。
“真的没关系么？”同一个问题，桑鱼又问了一遍。
顾斯年这次愣了一下，夜色中，他微微斜头看向话筒，下一秒，突然意识到什么，再也顾不得腿部的疼痛，猛地坐起了身。
“桑鱼，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不告诉你的，其实我——！”
男人的话语一下子变得无比焦急了起来，话没说完，桑鱼打断了他，轻声说：“其实什么啊？”
她问得平静极了，顾斯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把谎言继续编造下去。
双方都开始陷入了沉寂，顾斯年重新躺回床上，手臂挡脸，闷声说：“桑鱼，我在这里很好，真的。”
他说他很好。
好到就连电话，都不敢跟她打了。
“好就好。”桑鱼无声地抹掉了眼角的泪，哽咽很多下，语气才平静下来，轻声说：“顾斯年，你好好休息，我挂了。”
她想让他继续休息。
听到女人要挂电话，顾斯年立马慌张了下，移开手臂，快速说了句：“等等！”
说完，又觉得冲动，他哽咽了下喉，补充说：“没关系的，桑鱼，我现在还不困，我们......可以多聊聊。”
“好呀。”桑鱼强迫自己开始笑，问：“我也不困，你想聊什么？”
想聊什么。
这个问题，顾斯年想了很久。
他平时太缄默寡言了，当有一天突然想要多说几句的时候，才又发现，他一点都不知道聊什么。
不过女人没有让通话一直沉默下去，见男人不出声，她就像一个拧紧了发条的小马达，开始喋喋不休说道：“顾斯年，你知道吗，我最近终于适应新的岗位了，老刘还给我多拨了十号人，让我加大一下队伍，冲刺一下，深入学学管理。”
“还有，你还记得林莉吗，她最近终于瘦身成功，她别提有多高兴了，我每天都能在公司听见她猪嚎一般的笑声，可烦人了！”
“还有还有，现在A市已经彻底不冷了，也不太热，气温刚刚好，很舒服，街上的很多花都开了，尤其是蔷薇，长得都要疯了。”
“......”
女人不断对着电话说着话，她整个背部都靠在椅子上，专挑轻松的话题讲，有关工作的，朋友的，气候的......
但唯独没有感情。
顾斯年自始至终的话都插得不多，一开始还会简单地附和两句，到了后面，直接变成了桑鱼一个人讲，而他则一直握着话筒，安静地听着。
桑鱼慢慢停了下来，猜测顾斯年可能是累了，她佯装着打了个哈欠，说：“顾斯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改天聊，好不好？”
她的话语温柔极了，顾斯年听着听着，眼眶便抑无可抑地红了起来。
“桑鱼。”他的嗓音此时已经非常沙哑，他低低地叫了一句她的名字，哽咽着说：“如果我的这个项目顺利，我就回去找你。”
桑鱼纤长的长睫开始快速闪了起来，张嘴数度，才成功地说出一句话来：“好，我等你。”
他们互道了晚安，挂完电话之后，桑鱼伏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不过没有多久她便重新振作，挺直了腰板，继续对着电脑，搜索着去杭州的线路。
期间她还给李叔打了个电话，天刚微微亮，她便提着连夜收拾好的行李箱，早早地出了门。
李叔自从接到桑鱼的电话之后，也是大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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