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

乐读小说网分类书库

乐读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楚襄有梦完整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5章 (13)(1/2)

第25章 (13)(1/2)

未晏斋 2020-04-08
又不懂。”

    杜文点点头:“可是你陪我读汉人的书时,我看懂了呀!你看咱们大燕,前朝五胡之乱的时候涌进了多少人,各自为政,观念习俗各不相同。从百姓,到百官;从各种口水官司,到真刀实枪的殴斗,再到各种造反——你们翟家,想必也是眼见着陇西的汉人和鲜卑人、狄人、羯人水火不容,汉家大族的地位和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才想着冒险攀附皇室,为汉人们挣得一点喘息之地。我如今慢慢任用汉人,慢慢化解这些矛盾,好不好?”

    当然,汉家的世族制度,在南朝是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的,先头“王与马,共天下”,后面南楚四王之乱,叫桓、庾两家权臣和皇甫皇室共治朝政而互相猜忌,都被鲜卑人的皇帝看在眼中,当然也会警惕。只是这话就不宜在翟思静面前说了。

    杜文笑眯眯看着翟思静,一脸等她表扬的样子。但是她只点头,不表扬。杜文忍不住噘着嘴说:“你不觉得我的政策不错?”

    “听起来不错。”

    杜文觉得这表扬敷衍得紧,有些不快起来,不由挤兑着问:“想来你还有更好的主意,说来听听?”

    翟思静明眸闪动,最后笑着说:“你乾纲独断就是了,要我出什么主意?我现在觉得你处置得都好,但是哪里好,我也说不出来。”

    杜文轻轻拧拧她的腮帮子,笑道:“你这就叫谄颜佞臣!”

    “抬举抬举。”翟思静拱手说,“今日说的极好,大约是给我和翟量听的,孔夫子说的‘巧言令色’什么什么的我也记不清了。如果非要我说点什么……”她似是想了想:“万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你要有这样宏图壮志,也还要有慢慢去做到的勤政和理智。天子以天下为家,我也盼着你当一个千古留名的圣君。”

    杜文把她揽进怀里,点头道:“这话容易明白。圣君和贤后都是成对儿出现的。”

    他吻了翟思静一下,踌躇满志的:“你也配得起‘贤后’二字。”

    这也算是一个承诺了?

    翟思静一垂眼睑,一脸刻板淑女的模样,但心里觉得不管将来他们俩有多少艰难险阻,不管这个承诺是否实现得了,她此刻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闾妃离开后,杜文还是没有去中军帐,只是日常的奏折都是送到他寝卧的营帐里,他也美滋滋在红袖添香的舒服地方处理朝务,不仅享受着环境的惬意,而且超级懒散:支颐躺在地榻上跷着脚,边啃肉干,边喝奶茶,边娇慵无比地喊:“思静,这份折子的批复,我说,你写。”

    翟思静无语地看他:“我写?哪有女人干政的?”

    “可我受伤了,手疼!”

    “伤在左肩上,可是你难道不是用右手写字的?”

    杜文一脸无赖:“我懒得写。”

    “不是说好要当圣君的?”翟思静质问完,想想明白过来,“你还想装着重病,迷惑忽律汗那里?但是,为什么要让我写字?将来不是给我拉忌恨?”

    杜文笑道:“好吧,瞒不过你。不过你要信我,非但不是害你,反而是帮你。”

    汉人士大夫忧谗畏讥,魏晋以降,更是注重人品和风仪,生恐言行举止会遭人闲话。熟读《女则》《女诫》的翟思静更是牢牢恪守“女子以相夫教子为己任”“女主当政,女祸误国”等等训.诫,不敢越雷池半步。

    翟思静皱着眉,不肯过去帮他批奏折。

    杜文叹口气,从榻上起身,上前半拥半抱地把她拖到书案边,又把笔塞给她,自己拿张坐褥坐她旁边,像敦促一样说:“这点都不肯帮我分担,太小气了。”

    “我不喜欢糊里糊涂的。”翟思静握着笔,就是不去掭墨,“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心服口服了,就写!”

    杜文点点头说:“第一,就现在近的说,就是要叫人知道我这里隐瞒病症,只能叫女子来批复奏折,更逼真些;其次,将来我要任用汉人,势必要打压部分掌权的鲜卑贵族,所以现在立一个‘二圣当朝’的榜样;第三,要护着你,必须给你树立威望,将来我的婚姻——”

    他顿了顿,笃定地说:“我是要自己做主的。看起来是把你架在炭火上,但是换一个角度想,大家也都知道我要抬举你,只要我在一天,就要护你周全。”

    翟思静听懂了,但是掭了掭墨还是没有下笔。

    好一会儿,她说:“我的一身荣辱、一家生死,都掌握在你手中。不错,你若肯护着我,我自然无忧;但是,如果你像乌翰似的……”

    她目中莹莹,男人都会说好话,乌翰上一世对她,这一世对梅蕊,哪里少得了诺言和蜜语?可到头来全数是骗局。同理,杜文若是欺骗她,她就真正是被架在炭火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会害了自己的家族。

    她不爱风险,喜欢平平静静地生活,但是现在却不能不陷入赌局里,拿自己赌天命、赌男人的诺言。

    杜文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心里不能不说也有些气馁——要人相信他太难,就如他也很难相信别人一样——可他对翟思静是真心的,怎么能让她笃信呢?

    还在颓丧地想说辞,却见翟思静提笔说:“你报吧,我来写。”

    “你若不愿意……”

    “我愿意的。”她很快接话,“我愿意信你。”

    他们合作无间,翟思静一笔娟秀的小楷飞快在奏折上工工整整地书写出杜文的意见。写完一本,吹干,换下一本。那些吹干的间隙里,杜文便凝神望着她白净脸上撅起的嘴唇像一朵粉嘟嘟的玫瑰花骨朵儿。

    静女其姝,叫人没有绮念也会心生欢喜。

    而皇帝料事如神。四五天后,小支柔然兵装作牧民,在少了一半人的壁垒外小心地窥伺,一整天都没看见原本日日要亲查操练的皇帝杜文出门来。

    一两日后,他们突然放火烧了外围一座小营地,抢了十几匹快马和几十袋粮食。北燕的兵卒们大声吆喝着,放了若干箭镞,又追了两三里地,却又鸣金收兵,不敢久追。

    于是十数天之后,远处烟尘滚滚,一下子来了万余人的队伍,沿着结冰的河道奇袭过来。

    “为首的是乌翰?”

    杜文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咬着后槽牙大笑道:“我就等着这一天了!”

    乌翰在柔然呆了一年多,大概过得很不顺心,面目苍老了很多,明明还不足四十,看起来胡子拉渣,嘴角眼角都下垂了。

    他的老丈人忽律汗听闻杜文中箭将死的消息,便派这个女婿前来包抄,说的当然很好听:“贤婿,多亏你的人上次一箭射中了叱罗杜文,这个功劳是你的,谁都抢不走。杜文于你有夺位之仇,想来你也愿意亲自报仇吧?能杀得了他则你亲手去杀,若是人其实已经死了,是秘不发丧,那么也由你鞭尸出气好了。”

    他在马匹上,隔着风雪看着杜文的壁垒群,嘴角下撇,腾蛇纹几乎要挂到下巴上了。

    寄人篱下的日子难过呵!两个女人在他身边各种作,各种斗。他不敢得罪老丈人,不能不敷衍着柔然公主;可又想着总有一天要回中原夺回自己的皇位的,那时候贺兰氏背后的贺兰家族,又是他不能不倚重的。

    这次出征,好不容易才多讨要了些人马,信誓旦旦说日后绝不辜负老丈人,绝不辜负柔然公主,还按着柔然的礼节举行了册封的礼节,贬贺兰氏为侧妃,立柔然公主为可敦;暗地里又好说歹说哄了大贺兰氏,允诺回到平城,自然还是按之前的册封,绝不会改妻为妾。

    大贺兰氏也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不能不对柔然公主低头,早就想着回平城之后,非出了这口恶气不可!她是乌翰自来的妻子,面子上忍辱负重,实际却也拉扯着乌翰的耳朵嘱咐过千百遍了。

    男人自然是不胜其烦,只想赶紧离开柔然,回到平城去。

    所以对于乌翰而言,这次一搏至关重要,他翻身改命的机会都在这里了!

    “杜文伪帝,到底病到了什么情况?”乌翰问派出的探马,“能不能打探得再实在点?”

    “只知道伪帝的母亲已经匆匆带着大军往南而去了,又听闻新河西王的幼弟在瑙云城候命。”他的人说,“匆匆离去,想必是保留主力;接一个幼子候命,想必是要为伪帝立嗣;伪帝杜文就算不死,想必也不成气候了。大汗要紧突破这片壁垒,然后往南追击,杀闾妃,废新嗣,大汗您还是名正言顺的大燕大汗了!”

    乌翰听得热血沸腾,拔剑指向了杜文所在的壁垒,高声道:“杜文竖子,出身庶孽,奸诈暴戾,逼宫夺嫂,杀人如麻。我为天下行道,使天下共伐之!”

    第 87 章

    第一支装作牧民的队伍出现时, 翟量就已经不声不响地披上牧人的衣袍, 骑着一匹驽马, 只带了四个同样简装的手下,绕过主道, 直往菟园水的柔然王庭而去。

    柔然人还是游牧民族的习惯,哪怕是皇族也一样逐水草而居,没有宫殿,都住在毡包里。翟量是第二次来这里了,这次一接近了王庭的壁垒他就被逮住了,押送到忽律汗的大帐里。

    “你还敢来我这里?!”被骗了一次的忽律汗简直是惊呆了,抬手就打算吩咐把这个看着矮小而瘦怯怯的汉人杀了。

    翟量缩着头,却大声喊道:“大汗是要等着被女婿坑吗?!”

    忽律汗挥手止住了前来抓人的武士, 冷笑道:“你说什么?”

    翟量在要紧时胆子反而不小了,努力挺胸笑道:“柔然和北燕,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邦, 如今却兵戈相向, 大汗您想着为女婿出气, 却不料被大燕汗打得如此狼狈。栗水王前车之鉴犹在,两国和议已经签下了, 如今再打一仗, 既不占理,也不占优势。说出去不是给柔然的民众笑话?”

    忽律汗冷笑一声, 缓缓说:“笑由他笑,等打了胜仗, 自然就没人笑了。你不必在我这里拉虎皮扯大旗,杜文已经多少日子没出他的营帐了,想必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吧?”

    “哦?”翟量一脸“你被骗了”的嬉笑,从胸怀里掏出一张帛书,“大汗您的第一拨人马到咱们壁垒的时候,我们大汗就发现了,这是他亲笔的信——两国有过往来,他的笔迹想必您也认识。”

    伸手把帛书递上,气定神闲等忽律汗看。

    忽律汗看得鼻尖上冒出汗水来。

    文字里嬉笑怒骂,紧紧扣着前几天的事,必然不是早早写就的;字体挺拔舒展,一点无力感都没有,必然不是重伤濒死的人写的;嬉笑怒骂间已经把趁乌翰分兵出击的当口,他怎么奇袭菟园水的策划安排好了——忽律汗不冒汗才怪呢!

    “这……这……”忽律汗握着帛书的手有些颤抖。

    翟量笑笑,低头说:“柔然大汗,我们大汗并不是好战之人,他也说了,柔然这么广阔,吃也吃不下来,何必多个对头,多个敌人?但是犯我者若不教训,也太叫人小看我们大燕了。如今大冬天的,大家都不容易,您要爱信,退兵也可,交出乌翰,咱们也该走了;您要爱不信,就静静等等,看看乌翰那里是不是能给您打个胜仗回来。”

    忽律汗自然踌躇。

    翟量又说:“还有,柔然汗您是疼爱女儿,但您想想,乌翰他千里迢迢还要带上他的嫡妻来,日后他即使有翻身赢了的一天,自然要回平城,那么大汗您的公主跟不跟夫君走?若是也去平城了,呵呵,您懂的,梁子结下了,要松开可不容易咯!若是不回去呢——”

    他眉毛一挑:“守活寡还不能改嫁,不更惨了?”

    忽律汗板着脸不说话。

    翟量也就不说话了,话要说到恰到好处,适当留白才好,剩下的让他自己琢磨去吧。

    忽律汗在等,不出几日,乌翰吃了败仗的消息就传过来了,而且之前消息不确,现在是准信儿了:打败乌翰的即是杜文本人——据探马说:杜文神采奕奕,骑跨在马背上宛若风雪战神一般,根本不是病得要死的模样。

    忽律汗脸色灰败,不言声到了后帐,对也一脸焦急的女儿说:“乌翰靠不住了,我若不赶紧撤军回来,不把黑锅给乌翰背上,就会跟叱罗杜文彻底翻脸,只怕接下来的日子就难过了。女儿,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你天天看乌翰钻他前头妻子的营帐,也心累得很了,还不如放手吧,日后再找个不花心、不吹牛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柔然的这位公主放声大哭。

    正哭着,大贺兰氏翩翩而来,倚门笑道:“乌翰打胜了仗,又要当大燕大汗,要回平城了,公主你不跟着一道去?咱们姊妹共事一君,娥皇女英般做一对好姊妹。”

    得意之色、翻覆的嘴脸简直都盖不住。

    忽律汗冷笑了一下:“果然一试便出真面目!”

    他回首对女儿道:“是我叫人悄悄传假消息给这位贺兰氏侧妃,说是乌翰杀了杜文,大获全胜,就要回京重新登位了。她喜不自胜,在营帐里已经取了可敦的衣冠试了又试,捧在怀里笑了又笑——可见乌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是一遭了!”

    大贺兰氏瞠目结舌:“乌翰……乌翰他?……”

    对女婿死了心的忽律汗冷冷道:“铩羽而归,弄没了我的三千兵马——我的兵马再多,也不能供他如此糟蹋。虎符已经送到阵前,另派大将军接替,带我的大军回来。”

    大贺兰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浑身冰冷,连双腿冻僵了都没觉得痛。

    过了好久才哭泣道:“那么,等他回来,一家子先团聚了,再徐徐后图吧。”

    心里是绝望的——寄人篱下的苦日子,她比乌翰还要憋屈,可是还得这样憋屈下去!还得咬着牙憋屈下去才能活着!

    然而忽律汗又雪上加霜:“刚刚又问了北燕的翟量,他说北燕杜文只要弑君弑父的乌翰归案。你若要团聚——”

    他扭头吩咐身边人:“就将乌翰的妾与子女一道送过去吧,表示我们的诚心。”

    乌翰兵败逃窜,先还指望着借水岸等待救援,结果救援的人并不是来救他的,而是拿虎符搬走了队伍中的大部分人,留了百来个乌翰从北燕带来的禁军给他苟延残喘。

    乌翰自然无力对抗杜文的人马,被迫骑马逃跑,原以为草原阔大,总有去处,但只不过过了一座山坳,就被前后困在山里了。

    杜文亲自追击,在山外笑道:“好!风箱里的老鼠一般,看他能守几时!”

    冬雪茫茫,被困住的人人心浮动,熬守了一晚,已经冻死了十几个,而外头杜文他们慢悠悠搭帐篷,放铁蒺藜,还用大批骆驼当肉盾,晚来燃起篝火,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的声音在山坳间不断地回响,听得里面只能简易搭个军用棚子的人面如死灰,挤在一起唉声叹气的,颓丧的气氛弥漫开来,一晚上一过就已然没有了斗志。

    第二天早晨,检点尸首,又听见杜文的人那里在喊话:“数九寒天,晚上狗都要冻死了吧?大汗仁慈,投降俱不杀,你们是大燕的禁军,肯拨乱反正,还是朝廷的人。”

    到了中午饥肠辘辘的时候又在喊:“大汗壁垒里有南方贡的大米,晋阳产的小麦,肉干和肉酱管够!”

    乌翰也饿得不行,先见人有异心,还挥剑砍杀,后来也杀不动了,挥着带血的剑说:“想走就走罢。不过等柔然公主的援军来了,你们不要后悔就是了……杜文的残暴性子,你们是懂的,现在喊得好听,回头就拿你们剥皮揎草,警示后人呢。呵呵……”

    留下来的人也犹疑着——杜文残暴,确实不虚。横竖是死,现在死得虽然也痛苦,总比受酷刑而死要好。

    又熬了一天,拿死马和死人的肉烤着吃,一边作呕,一边又觉得好香,乌翰和他的禁军个个都不做声,闭着眼睛撕咬着烤肉填饱肚子,然后又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第二天天濛濛亮,冻得睡不熟的人突然一惊一乍地都行了,揉揉眼才发现山坳的隘口有人影,顿时都警惕起来,胡乱拎起刀枪剑戟,打算再殊死一搏。

    来人只有数个,高高矮矮,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大家搓搓眼睛再看,晨雾迷濛中,渐渐看出是女人和孩子的身影,还有他们的啜泣声和哀号声渐行渐近。

    杜文的人又在外头喊:“废帝一家子团聚啦!”

    大贺兰氏带着侥幸逃到柔然的、乌翰的几个儿女,赤着足,身上胡乱裹着羊毛毡子,一步一声哭泣,被驱赶到山坳中间。

    起身过来的乌翰,又惊又怒,而在看到妻子和儿女已经冻得紫黑的光脚时,他咬着牙关,泪水瞬间在脸上结成了冰壳。

    “我杀了那小狼崽子!”他拔出腰中剑,冻僵了的手根本握不牢,然而气到无奈了,英雄气也被激发出来了,“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拼一场,也算是条汉子!”

    杜文在坳口气定神闲等着,见着人影后便说:“不急,瞄准了一个个给我点射,乌翰别杀,免得有人说我屠兄。”

    山坳口狭窄,若是坚守,倒还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难度,然而杜文一个自己人都不想丢,静静等乌翰自投罗网——山坳口狭窄,乌翰的兵卒也只能慢慢出来,他可以气定神闲慢慢杀。

    坳口的尸体越来越多,乌翰先时冲在前面,但慢慢就落后了,最后被大堆的尸体掩在后头。

    “杜文!”他脸上的冰渣子越来越多,“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日后也不得好死!”

    杜文冷笑着看了哥哥一眼,说:“阿干,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知道。你呢,弑父杀弟,今日你报应先来了。”

    他脸色沉郁了片刻,因为朦朦胧胧的晨光映着一地的白雪,亮得如同梦境,他在病中那个漫长的梦里,权倾天下,无人能抗,然而他不记得梦中的他有快乐,他拥有的越多,心里某个地方存在的失望就越难弥补。

    不错,最后他是不得好死,烈焰焚身的剧痛,感同身受,连吞进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滚烫的,五脏六腑仿佛也都给烫熟了——那时候只恨不得自己不能快点死!

    他离仁君或许还很远,但是首先不做落人口实的暴君吧。

    第 88 章

    杜文手一挥, 漫天的箭雨停了下来, 亲自对里面还在苦苦抗击的禁军说:“朕亲自承诺, 此刻投诚,朕会念你们忠于旧主, 也是德行卓著的人,绝不枉杀。回平城后,虽不能留你们在宫门和城门值守,但做个普通人还是可以的。最后一次机会,放下手里的兵戈,抱头出来,还能活命!”

    里头一片死寂。

    杜文任晨光照在他脸上。

    谁也看不出这位胜券在握的北燕大汗也在暗自懊恼:果然他无法被信任么?怪不得翟思静也……

    他收摄心神,此刻军情在即, 怎么还能分心?

    然后越不让自己想,反而越要想。

    这样严酷的寒冬,这样严酷的战场, 他心里对她的温暖越发留恋——温柔乡是英雄冢, 可是, 当了英雄又怎么样?

    乌翰不耽于美色,他的女人都可以拿出来利用, 他的姻娅都可以用来交换。闾妃也曾经是这样教导杜文的。可是现在, 乌翰还是穷途末路,那些他没有付出真心的女人们, 抛弃他时也一样无情;不抛弃他的,也不过没有抛弃他的能力罢了。

    突然, 他眉梢一跳,看见一个穿着灰色禁军盔甲的士兵冻得嘴唇发紫,带着哭腔大喊道:“我阿娘还在平城郊外……等我呢……”

    不顾一切丢下手中的长戈,又解开蹀躞带,上头小匕首、火镰筒、箭囊、弓……全部跟着一起丢到尸体组成的矮墙之外,然后举着双手,翻过尸体堆,慢慢朝杜文他们走了过来。

    杜文手下的人立刻上前把人控住了。

    杜文在马上道:“动作轻一些。若没有武器了,就不用捆缚了。给他点吃的,然后带回去。”

    那个投降的,很快开始狼吞虎咽送过来的干饼和干肉,小麦粉的清香,牛肉的鲜甜,随着寒冷的北风弥漫在空气里——人肉烤熟时的恶劣感觉被挥之一空。他吃得落下泪来。而其他乌翰的人则在尸体堆恶劣的血腥味中嗅到正常食物的清香,不由自主地咽着口水。

    咽口水的声音,默默弥漫着的厌战的情绪,随着平衡被打破,渐渐有一个两个,举着双手,扔掉武器,爬出了尸体堆。

    乌翰面如死灰。伸手抱过他最小的儿子,亲吻着孩子冻得发紫的脸颊,喃喃地对他的妻儿说:“别怕……别怕……”

    杜文看了山坳一眼,说:“阿干放心,你若投诚,我也不杀。”

    “杜文,我不信你……我不信你。”乌翰在里头说。

    杜文笑了一笑:“你放心,就你现在这样,我也不杀。屠兄的罪名,我是没有的;但你永远背负着弑君弑父的罪过了。”

    他圈马朝帐篷而去,在里面避着风雪休息。

    他的一位亲信悄声问:“大汗,要不要我们去杀掉他们?”

    杜文自己从银壶里倒了热茶和热奶调和奶茶,云淡风轻说:“不必。”

    那亲信只能“是”了一声,悄悄看了主子一眼:不会吧?真的打算当仁君了?

    然后听见杜文更加清淡的声音:“这地方我来过呀,里面有一窝狼,上次差点吓死我了……”

    他侥幸地笑了笑:“里头人少了,十来个吧?那狼也是聪明通人性的,见人多势众,它们不敢出来;现在十来个人,又有这么多妇孺,它们牙尖嘴利,可以慢慢吃呀!”

    围困第六日,山坳里已经听不见惨叫声了。

    杜文的军卒扫开尸首,山坳间血迹斑斑,骨殖零散,乌翰和他的妻儿,以及最后那七八个忠心的禁军护卫都不见了踪影。

    “山那头也是封着的吧?”杜文问。

    他的手下回复道:“放心,大汗!连只兔子都跑不出去!”

    “再查一遍,就退兵。”杜文淡淡地说。他出了营帐,看了看天空,天色又变得灰蓬蓬的,一团一团硕大的雨雪云压得天空变得极低。

    杜文轻声自语道:“乌翰,天替我收了你!自作自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会儿,开始飘起了小雪,看这天气,很快就会大雪纷飞。

    然后盖住这血迹、这骨殖、这罪恶的一切,将天宇和大地重新归于一片洁净的空茫。

    大雪果然随着严冬的寒流如期而至。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草地被覆盖了,山川只剩下了波涛般的起伏,铅灰色的厚云压着天幕,雪花似乎就从上面落下来。文人墨客所谓的“风飘柳絮”“万树梨花”,在酷寒的现实面前,在冻煞一切生灵的寒冷面前,全都是笑话一般。

    打赢了这一仗的杜文回到驻扎的营地,马蹄踩在厚雪里,直到马膝都是一层薄冰。他的靴子几乎得从雪地里拔.出来,才能踏足第二步。各座营帐前被扫出一条条小路。他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往他温暖的御幄而去,丢下一句话给身后的人:“这阵子的要紧折子,全部送到朕的寝帐来看。”

    他喜欢的岁月静好,好像被时光凝固在翟思静身边。她静静地坐在火盆旁,穿着素净的藕荷色长裾,白狐毛出锋的坎肩儿,还有倾泻在氍毹毯上的碧水色的绫裙。

    那目光瞥过来,笑容亮起来:“回来了?”温柔典雅,一点别扭都没有,就像在家守望的妻子等到了远行丈夫的身影,笑意充盈在颊边,但叫他一点迟归的负罪感都没有。

    这样的惬意,真好!

    杜文像回到家的普通男人一样,一边点头说“回来了”,一边踢掉沾满雪泥的皮靴子,脱下冻得梆硬的斗篷,解开冰得粘手的明光铠甲,散穿里头衬垫的襜褕,顿时就四仰八叉倒在翟思静身边的氍毹毯上,连动都不想动了。

    “你看你!”翟思静笑道,放下手中的绣花绷子,帮他把脏兮兮袜子脱掉,捏着鼻子说,“捂了几天了?”

    他灵敏地一翻身起来抢他的臭袜子。

    好像也不像以前那样在她面前自惭形秽了,老夫老妻般不以为意了:“雪封的山坳里怎么洗脚?又不能随身带着盆盆罐罐的。再说,你还敢嫌弃我?等你坐月子的时候……”

    翟思静偏着头,挑着眉等他说。

    杜文笑着说:“……我就不嫌弃你。”

    翟思静笑道:“随你嫌弃不嫌弃。”

    这正经八百的样子,讨厌也讨厌,但也格外有逗弄她的趣味在。

    杜文把袜子远远地一丢,然后就地一滚,把头枕在她腿上,撒赖说:“我都不嫌弃你,你怎么好嫌弃我?不公平!”

    伸手又拿她的绣花绷子看,看着脸就皱了:“这做的是什么?好像不是我用的?”

    翟思静戳戳他的额角,又抚弄抚弄他戴盔压出来扁塌塌的头发,说:“你还好意思和我谈公平?公平是你付出一分,就一定要得到一分回报才算的么?做买卖的都有不回本的时候,偏你只赚不赔?”

    又夺过他手里拿个绣花绷子,说:“这花瓶的图案,不拘男女,当然是做给孩子护佑平安的。又能是谁家的孩子,你还值得吃他的醋?”

    漂亮的大红缎子,精心扎着一个甜白色的瓶子,瓶子中绽放着各色花儿,藤蔓延伸出一个圆滚滚的图案,隐隐藏着篆书的“福”字——若论这刺绣的设计,还不仅是心灵手巧,简直是别具一格。

    她在前一世,也给他们的小儿子绣过好多件衣物——对孩子,她都是爱的,无论父亲是谁,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只是那一世,她总有种被杜文逼.奸而成婚的感觉,所以对他们的小儿子,只敢爱在心坎里,却又总是极力地在杜文面前表示着对他的孩子的不屑。

    这一世呵,真好!这个孩子会得到两个人共同的、全心的爱意。

    翟思静抚过瓶子的图案,抚过上面一朵朵鲜艳的花儿,笑得又动人起来。

    杜文从下而上呆看了她的笑颜一会儿,又跟个撒泼的孩子一样在她胸怀里呼撸:“他还有将近九个月才出来!可我已经没有软腰带用了!”

    顺手把襜褕上扎的那条稍稍有些磨破了的腰带往火盆里赌气地一丢:“哪里像个一国之君!腰带都是破烂的!”

    还打算撒泼,外头传来他身边宦官的声音:“大汗,奏折从中军帐送到了,您什么时候看?”

    还没来得及应这一声,另一声又传过来:“大汗,您的洗澡水到了。”

    杜文一骨碌翻身起来,恢复了人前正襟危坐的皇帝模样,说话也淡定而庄严:“嗯,都送进来吧。”

    这个戏精!

    翟思静憋着笑,拾掇起她的绣品,取了一根绿色丝线,慢慢穿针,慢慢引线,在那藤蔓上加一片片精致的叶子。

    杜文斜眸瞥她一眼,然后在宦官捧过来的案牍上先大致看略节,没什么特别紧急的,又吩咐把洗澡水放在屏风后头,然后说:“一会儿朕唤你们时,进来收拾脏衣服,叫帐下的小黄门别躲懒,砸了冰舀水好好洗干净,不然,我手里的鞭子有几日没见血了……”

    翟思静说:“大冷的天,砸冰洗衣裳真是不容易呢。和那些小黄门说,洗得好,我单独发赏钱,给他们买防冻的油脂用。”

    等其他人退下去了,杜文笑道:“就你会做好人!”

    翟思静亦笑道:“谁叫某人冠我一个‘贤’名!”

    杜文不由冁颜,起身舒展了一下,又去试了试水温,惬意地说:“贤后来伺候朕宽衣吧。”

    翟思静不由“噗嗤”笑出声儿来,起身福了福:“伺候圣君,妾自然要效力。”到他面前,一根一根解衣带。衣衫里喷薄出他的气味,并不是熏香的气息,但她觉得很好闻,心里安安定定的,一个人在营地里等待时那种悬空没着落的感觉没有了。

    他的手也慢慢从她背后拆开她的发髻,而后在她轻声质问“你干嘛”时,在她耳边说:“我就喜欢抚摸你头发的感觉。”

    头发被他抚弄,本来应该没有感觉,但是她偏偏感觉到了,发梢被撩起来,又轻轻柔柔落在她脊背上,痒痒酥酥的滋味仿佛突然被放大了,连同他身上喷薄的好闻的气息,使得翟思静顿时有抱一抱他的冲动。

    于是手便慢慢环到他背后,从腰间一路过去,能感觉他腰上紧致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跳跃了两下一般。

    杜文含笑低头,啮了一下她的耳朵尖,然后嗓音沉沉几乎往她耳朵眼儿深处钻:“干嘛呀?蹀躞带才从后头解——这汗巾的花结在前头系着呢……”

    翟思静脸一红,额头往他胸口右侧一撞。跟着他也颇学了些坏习惯,凡事爱付诸暴力——此刻手指用力,也在他臀上使劲掐了一把。

    第 89 章

    杜文“丝——”地抽了一口气, 旋即笑了起来:“哪儿学来的?”

    “除了跟你学, 还有哪里学?”翟思静抬头横了他一眼。

    杜文捏捏她的下巴说:“学得好!”而后声音又低又沉的:“还想掐吗?随你呢!”人就随之逼近了。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

章节 设置 书页

评论

上一章 | 章节 | 下一章

章节X

设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