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

乐读小说网分类书库

乐读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楚襄有梦完整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5章 (13)(2/2)

第25章 (13)(2/2)

未晏斋 2020-04-08
预感到情形不对, 翟思静退了半步,松开他说:“不想了。我倒是想起还有件事忘记了, 你先洗,我在外头等你。”

    杜文一拉她的手腕。

    翟思静说:“军医说,前三个月要特别小心,碰了撞了,或者不该做的事做了,都伤胎儿。”

    说到孩子,杜文倒不敢造次,只能松开她, 点点头问:“那军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就行了?”

    翟思静脸蛋微微一红,推推他胳膊说:“你又不是没有别的人!等回了瑙云城,你就不愁找不到别的人了。”

    杜文有些生气:“谁是‘别的人’?哪儿来的‘别的人’?我怎么听不懂啊!”

    “听不懂就憋着……”翟思静也不怕他, 身子一闪, 小手腕儿一扭, 挣脱开去。走了两步又回眸妩媚笑道:“我在外头,你慢慢洗。”

    杜文被她一笑, 天大的火气也不剩多少了, 自己笑了一声,解衣入浴。天气虽然冷, 在草原上骑马追逐,接着又每日在那片山坳四周巡视, 每天身上还会出汗,在外头洗浴又不便,当时情急能忍,这会儿就觉得身上黏滋滋、脏兮兮的。他好好地泡洗了一番,终于觉得松快了,皮肤上滑溜干净了,才起身。

    一旁的矮凳上摆着他的寝衣,是翟思静亲自裁剪缝制的,软滑细腻的绸料,合身舒适的裁剪,上身就轻软舒服得云朵儿似的,在火盆烧得暖融融的帐篷里,此刻真是莫大的享受。

    出了屏风外,他刻意又板起脸——刚刚她说什么“别的人”,他的账还没算呢!虽然不能那啥,但是这好一段日子没碰了,就是占占便宜也好的!自然要找个占便宜的由头。

    杜文看她又在捣鼓什么东西,于是板了脸说:“咱们来算算刚刚的账:谁是‘别的人’?你老拿这样的话来挤兑我做什么?你该罚不该罚?”

    一叠连声的,打定了主意要找茬,然后就可以不管她的推拒,尽情把她从上到下抚弄个遍,甚至可以提一点非分的要求。

    他像玩弄猎物的小狼,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了一点笑意。

    翟思静顾左右而言他,说:“来,试试。”

    四两拨千斤,拿出一条软腰带。

    墨绿色软缎,上面绣着平金菱纹,再拿朱红色和秋香色刺出莲纹与果实饱满的莲蓬。莲纹端庄,并不带柔弱气,倒有些佛家意味。

    “这花果同枝,莲实饱满,寓意好呢。”翟思静低了头,粉嘟嘟的脸,垂下的睫毛,好像有点羞涩,但又不是小家子气的羞涩,她坦然地打开腰带,系在杜文的腰间,然后欣慰一笑:“大小正合适呢!”

    都不用量他的腰围,手臂一环的大小,她早就有数了。

    而且颜色配的真是好看!花纹、寓意也真是好!难为她这么灵慧灵巧!

    看着新腰带,杜文早就忘了刚刚想算的“账”,只觉得欠了她好大一笔人情!低头看着腰带,喜欢得简直舍不得系。他反覆抚摸着腰带,嘴里喃喃地问:“才几天功夫就做好了?还这么精致!你的手太巧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埋怨道:“是不是没好好睡觉?真是,你现在身子才最要紧呀!”

    “没有,天天睡得挺好。实在是等待太辛苦,得有件事打发打发时间才好。”她含笑说,眼睛盯着他寝衣边沿露出的一截肌肤——锁骨边深深的伤痕凹陷着,褐红褐红如蚯蚓一样。她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抬头问:“伤还没好透就去追击乌翰了。现在还疼不疼了?”

    杜文笑着说:“不疼了。其实一直也不怎么疼,就是没想到脏箭的凶险。”

    翟思静点头说:“看你回来踌躇满志的,想必一仗打得漂亮。乌翰没俘虏回来,是死了?”

    “嗯。不过我没杀他。”杜文说,“他被狼吃了。活该。”

    葬身狼腹,对于一个狼子之心的人来说,也是死有余辜了。

    乌翰之死在意料之中,翟思静心思却在别处,轻轻抚着他的伤口,叹了口气说:“其实你当时不回身救我,我也能理解,你那样做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那样的话,我会后悔的。”杜文执拗地说,“人这一辈子,能够无怨无悔的事太少。那天,我离开的时候,被马背上的风一吹就清醒了。我阿娘一直教导我,遇到大事时要考虑大局,不能囿于于儿女私情;她的话虽然也不错,可是我觉得当时的情况下,我还是能试试的。”

    他带着些得意地笑了笑:“看,我不是试成功了吗?不冒点儿风险,啥都得不到。”

    他的笑意里其实并不笃定。

    翟思静尤其后怕,当时背后是漫天的箭雨,若是这根箭不是射中锁骨,或者若是再有一根射进要害,或者他事后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没从高烧中醒过来,他就是那种愚蠢的死于儿女之情的男人了。

    心脏还在胸腔里像打鼓一样,杜文又推了推翟思静笑着说:“诶,你说,要是我运气没有那么好,那跟脏箭不是射在锁骨,而是穿过心脏,当场一命呜呼,你会怎么办?你敢不敢一个人骑着马回到营地?”

    翟思静气得捶了他两下,骂道:“我不敢!如果那样,我就陪你一起死!”

    杜文凝视着她气嘟嘟的脸,忍不住在她颊上亲了一下,说:“那才叫傻呢。”捧着她的脸又揉了揉,叹口气说:“活着才有希望啊。”

    又爱抚地摸摸她的小腹:“何况我们还有孩子。”

    他又忆起梦里——若没有那逼真的经历,他也不会想到孤独时的后悔会有那么强烈。特别是梦见他最后众叛亲离,瘫痪在床榻的时候,心里的后悔如狂潮巨浪,一直把他淹没了。

    怎么可能不后悔呢!梦中的他在失去思静之后,用了多少种办法来排解情绪:他广选天下美人充实后宫——却每晚只觉得自己临幸的是画出来的皮囊;他骑射打猎——爽了一时,晚来却愈发觉得孤衾寒冷;他用心在男人的朝政上,把自己的国土开拓得广阔,无人敢不膺服他——可这么美好的天下没有他愿意的人来共享,好像也还是虚的。

    母亲一直教导他要学会“忘情”,没有爱的人才没有弱点,不会被拿住软肋。

    可是,他强大了,胸腔里却空落落的,强大又有什么意思?

    而现在只要抬眼,就能看见翟思静含笑望着他,这不是梦,是真实不虚的。

    他心里一松,松开手滚到被窝里,勾勾手吩咐她也钻进来,然后揽着说:“思静,要是我阿娘知道我是回身救你才中箭的,她一定气死了。所以,等我们回到瑙云城和她会合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提这个茬儿。包括她若对你说了什么非分的话,你也都不要回复,全部推在我身上,我来对付。她是我阿娘,我从小跟她斗智斗勇的,最熟悉她了。”

    他怀抱里暖得人都想睡觉,翟思静闭眼说:“好,这些事都推给你……你自己的娘亲,你自己哄。太妃也吃了不少辛苦,你日后要好好孝顺她……”

    杜文不意她居然比打了半个月仗的自己还渴睡,推推她说:“都困了吗?别呀,我被你掐那么疼,你还没给我揉揉呢——我以往每次都给你揉的吧?”

    翟思静迷濛间笑道:“你瞎说。刚刚谁还在说,一箭穿过锁骨都不觉得怎么疼,指甲掐一下倒受不了?我这阵子晚上担心你,都睡不熟,终于……”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当然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还怀着孩子,渴睡也正常。

    杜文睡了半个月的单人帐篷,此刻有个温暖柔软的大活人儿在怀抱里,已经够满足了。她睡着了很乖,他亲亲她的脸颊,亲亲她的嘴唇,她都是柔顺的样子,闭着眼睛随他亲吻。杜文也不做他想,把她的手搬过来搁在他的腰上,把她的腿搁在他的腿上,然后放心大胆地在她身上上下抚了一番,虽然血气方刚,但是因为心里觉得圆满,所以也不觉得特别难受。

    劳累这时候才涌上来,在她身上缥缈的香气里,杜文摸了摸身上被她掐出来的一对儿月牙形痕迹,还在微微的疼——她用了好大的力气啊,居然能把他掐疼了——但就像个爱的记号似的,叫他心里甜滋滋的。于是他也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风雪停下之后,天气开始回暖。杜文与忽律汗的来使又谈了数次。

    “朕大军一动,多少嚼谷!”杜文冷着脸说,“如今我离菟园水一步之遥,只不过念着首恶已除,胁从不必赶尽杀绝罢了。但要退兵,朕如今没钱没粮了。”

    使臣知道他耍无赖做话说——壁垒里粮囤高耸,壁垒外牛羊在暖暖的圈里饲养了无数。无非是不肯就这么退兵,想要点好处。

    城下之盟,柔然只能让步——以往和杜文的父汗作战,两国还胜负参半,现在直接不敌,也只能捏着鼻子受他的!

    使臣强笑道:“是是是……我们大汗知道大燕汗您不容易。略备薄礼——牛五千,羊一万,马三千,骆驼一千,还有肉干、奶酒、乳酪和酥油,总归是尽地主之谊。”

    杜文笑道:“活的我要,肉干之类就算了。还有一件东西,想来对贵邦大汗也是惠而不费——燕然山左右都在朕重兵的把控之中,你们留这样一块鸡肋也无用。”

    这是要割地了。

    燕然山当然是块好牧地,使臣争辩了半天,最后还是落了下风,只能推说回去请示。一直谈到第四次,使臣到杜文的壁垒时,看见士兵们磨刀霍霍,马匹们在风雪中奔驰训练,他不由脸色也发白,终于同意了把燕然山拱手相让。

    最后使臣还顺带问了一句:“那么还有件小事。”

    “请讲。”

    “主要是鄙国公主,”使臣支支吾吾说,“想知道大汗的阿干、废帝乌翰怎么样了?若是不在人世了,毕竟夫妻一场,还是想按着鄙国的风俗迎柩下葬。”

    杜文冷着脸说:“确实不在人世了,而且尸骨也没了。”

    加了一句:“不是朕心狠屠兄,实在是朕这位阿干心思太左。被朕围困时,朕已经说了既然是手足兄弟,有的事可以不咎,只要他投降,命还是可以有的。”他摊手说:“可是他不信我呀!硬生生带着妻儿在山坳间不肯投降。哪晓得山间有狼,都被吃得只剩零散的骨殖了。”

    他最后漫漠地说:“朕想着兄弟一场,也叫人捡了几根带血的骨头回来。喏,你们若要,带回去安葬也可。只是混杂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乌翰的呢,还是他妻子的呢,还是他孩子的呢,还是他手下侍卫的呢……”

    他挑着眉,冷漠得近乎凉薄:“骨头你们要不要?”

    站在冬季难得的阳光里晒太阳的翟思静,看到柔然使臣一脸败丧地离开了皇帝的中军帐,手里空空如也——并没有要那几根带血的骨头。

    而再一次获得胜利的叱罗杜文,在使臣走出辕门之后边笑得飞扬跋扈,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吩咐身边的亲卫:“把那几根臭骨头丢了喂朕的猎狗!”

    翟思静像个阿姊一样带着些笑看着他,好像等他回来就要批评。

    而他也恰恰神采飞扬地大踏步朝她走过来,风帽上的紫貂毛在阳光下镀着金边一样。

    他好像没几步就到了心爱的女人身边,也看不到旁边有人一般,伸手就把她一抱,轻飘飘就叫她双脚离了地。

    翟思静在众人面前一直是给足了面子,只在他耳边轻声斥道:“像什么样子啊……快放我下来。”

    “不放。这是我的猎物。”杜文笑眯眯说,然后道,“不许怪我把乌翰的骨头喂狗——朕的狗多娇贵,其实已经憋屈它们了!”

    “圣君都做了一半了……”她嗔怪道。

    “在柔然暂时不做了呗。”杜文笑着说,“我得先活得爽利了。这里是草原,又不是平城!”

    他手上用力,把她向上一抛,然后在她尖叫出声之前,又稳稳地接住了,手托着腰和膝弯儿,把她抱得牢牢实实的,露出恶作剧之后的坏笑。

    翟思静本能地抱着他的脖子,想骂他,他却唱起歌儿来:“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胡家儿,不解汉儿歌。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跸跋黄尘下,然后别雌雄。”

    歌声清亮悠远,低沉时入耳宛转,高亢时又宛若破云——竟第一次知道他原来还有这样一副好嗓子。

    翟思静静静地听他唱歌,然后被抱进了御幄里。

    第 90 章

    “干嘛呢?”翟思静揽着杜文的脖子, 笑眼弯弯地看着他。

    “心情不错, 要有一个人分享。”杜文也对着她笑。“明儿要回程了, 一路上肯定比驻扎在一处要辛苦,趁着今天还可以休息……”他把她小心地放在榻上, 侧躺在她身边,然后翻了翻眼睛,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开始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手,一副占便宜的样子,偏生什么话都不说。

    翟思静按住他的手:“有话就说吧。”

    杜文停下动作,片刻后嬉皮笑脸地说:“先亲亲。”

    翟思静笑道:“干嘛先亲亲?”然后自己回答:“是不是怕话说出来我会不高兴, 就不让你亲了?”

    还真是了解他!杜文挠挠头,不依不饶地:“算是说对了。先亲亲吧。”然后就凑过来了。

    这一阵两个人就算躺一个被窝,也不能做过分的事, 甚至晚来小狼崽子忍不住搓揉她搓揉得重了, 翟思静都要踹他两脚嗔怪说“孩子!”

    杜文顿时就不敢动弹了——生怕伤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

    所以她心里是对这血气方刚的小郎君有些歉疚的。

    杜文自从犯过一次“错误”之后, 床榻上再也不敢对她稍有用强,最多就是这样子嘴皮子纠缠。所以是翟思静主动伸手, 捧着他的脸, 先摸摸他的胡茬儿,再拧拧他的脸颊, 最后捏捏他的鼻子——他这张脸,也叫人越看越喜欢, 骨格儿峻厉又漂亮,像老天爷分毫不差量制出来的精品,只要没有那种鹰视狼顾的凶悍表情,就是个精致的可人儿。

    他一动不动,像个乖孩子似的任她盘弄。翟思静盘弄够了,才慢慢凑过去,额头蹭一蹭,鼻子蹭一蹭,然后才嘴唇碰一碰。

    他不足意,“嗯”着撒娇,嘟着嘴唇表示还想要。

    那就再碰一碰,只不让他吃饱。他伸手抱她的脖子,用了一点力又松劲了,低声在她耳边说:“就是亲一亲嘛,你太小气了。”

    见他极力克制他的力气的样子,翟思静不忍心逗弄他了,先嘱咐了一句:“等会儿别压到肚子。”然后真正凑过去,尽情地让他亲吻。

    杜文喜不自胜,像个许久不见糖果的小孩好容易得了一块麦芽糖,要一点一点慢慢品尝,先小心舔舐,再轻轻含吮,舌尖儿把甜滋味儿都尝到了,才许自己更进一步去寻摸她内在的滋味。两个人交缠得难分难解,胸膛贴合在一起,肚子也贴合在一起,一起一伏的彼此都在感受着。

    但是突然又分开了,然而都是“噗嗤”一笑。

    杜文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皮:“没压到吧?”

    “没有。”其实怀孕也没有那么脆弱,翟思静掠了掠散乱的鬓发,面颊上浮现着愉悦的微红,眸子像闪着星光似的,“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杜文小心地看着她说:“有几件事先和你交代一下。一呢,是明天启程,地上雪还没化,路上不好走,辂车里还会很冷,你要受苦了。”

    会疼人时真会疼人。

    翟思静笑着点点头:“没事,这点苦我受得了。”

    “不愧是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杜文老气横秋地表扬她,揉揉头发,又揉揉肚子。

    “别闹。第二呢?”

    “第二,咱们去瑙云城,我阿娘在那里等我。”他顿了一下,“她这个人么,惯会先斩后奏,所以我都没敢派人先送信过去,就怕她闹出我无法收场的么蛾子。比如——”

    他抿了抿嘴,看着翟思静仿若有数,但又没说出来的样子,终于道:“她跟你也说过的,希望我立我表妹闾氏为可敦。我没答应。但她做得出,势必把人塞我身边,我可能一时也很难驳回。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希望你能理解我。”

    丑话说在前面,其实是都有个准备。

    翟思静垂眸思忖了一会儿,说:“你表妹是一个,贺兰温宿是一个,听说还和西凉国主要了一个公主……”

    杜文的嘴角直抽抽,终于抗声道:“逢场作戏,你也信?”

    “都娶回去吧。”翟思静说,然后赶在小狼发火之前,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不是挤兑你。既然联姻能给你带来若干好处,何必放弃呢?再说,我从小听母亲和嬷嬷的教导,都道是‘不妒’。”

    这话,汉家女郎真的会说也能做,把此“妇道”奉为圭臬,杜文却不甘心:“可是我不想啊!”

    “你已经把我架在炭火上烤了一回了。”翟思静说,“再拒绝你表妹等人,太妃心里大概要怨我了。你是一国之君,后宫只孤零零有一个人,也是很奇怪的事,将来史书写起,我又是祸水。”

    她抬眼望着他:“我晓得你的心,就够了。我也信你,不会是始乱终弃的人。”

    他有些痴处,她懂。在恨他的时候,这些痴处简直就是他的罪过,上一世的翟思静特别厌恶他日日盘踞在她所居的蒹葭宫,厌恶他一心在她身边,肯好几年都不近后宫其他人,让她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这一世,她存着一些异想般的私心,他的痴处还在,能够就算三千弱水摆着,他也只取一瓢饮。

    杜文松了一口气似的,抱着她说:“我向你保证——”

    她一口打断:“不用保证。”

    杜文正打算说话的一口气没接上来,心里懊恼,执拗地说:“我要保证!”

    “不用了 。”

    “我要!”他居然火了,习惯性的暴力——伸手想拧她屁股,刚碰上去,想到她肚子里有个宝宝,因此只敢轻轻捏了一把,“我这个保证,不仅是说给你听的,也是说给白山黑水的诸神听的,诸神都是我的见证!”

    “何必何必!”翟思静叹了口气,“说话都要把自己逼到极处,不能留点余地么?”

    杜文咧嘴一笑,说:“不用留余地。人就是要把自己逼到极处,才能反弹。”

    他想着长梦里他的悔意,愈发诚挚地伸手把翟思静的双手拢到自己胸前,说:“我向白山黑水的诸神,也向你保证我心里永远永远只有你一个人!”

    翟思静笑了一笑。

    杜文觉得她的笑意里有对自己的不信任,顿时怒发冲冠:“你觉得这个保证不可信?!”

    “不是不可信。”翟思静说,“可是想一辈子那么远,不如先把眼前过好。”

    她及时转换了话题:“欸,你刚刚唱的歌真好听。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唱歌。”

    她有时候的冷淡让人丧气,但是但凡透出一点点温暖和赞许,他又和一只奋不顾身的扑火飞蛾一样——母亲所说的不能忘情的昏君,大概就是他杜文这样了。可是,他愿意在她面前昏君一回。

    噩梦里的那场因果,是彼此为因,彼此为果,若是在源头就没有恶因种下,恶果又从哪里结出来呢?

    杜文说:“其实我小时候,一点不想听阿娘的话。她总说我是天选的人,必须早早地做好准备:练好骑射,敢于杀戮,学会处置政务,了解朝臣中盘根错节的关系,还要练就朝着目标心无旁骛的能耐,最重要的是在该忘情时能够忘情,绝不让软肋左右自己的抉择。可其实我呀,喜欢宫中的舞乐,喜欢读汉人的诗赋,喜欢漂亮的绘画和雕漆,喜欢女孩子好看的脸……为此挨了我阿娘多少回打,打完她抱着我哭,给我擦药时心疼得哆嗦,眼泪一颗一颗掉在伤口上——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我有今天,能在必死之局里杀出一条血路冲出来,登上极顶,多亏了我阿娘的教导。”

    “可是……”他好像又有点茫茫然的,茫茫然双眼失焦想了半天,终于孩子气地把翟思静一抱,“不管了。你说得对,先把眼下的每一天过好。我如今是一国的大汗了,也该有自己的权力了。”

    第二天,按着既定的计划,车马辚辚的上路了。

    数万人的大军,按他的指挥排成若干阵型,保证前后左右都能相互呼应,保护中间皇帝的御马和翟思静的辂车。

    骑在御马上的皇帝,有时候也会钻进翟思静的辂车里坐一会儿。

    辂车宽敞而平稳,翟思静问:“你怎么不骑马了?”

    杜文说:“外头冷。”

    理直气壮伸手握她的手,结果待在四面都是棉帘子的辂车里的翟思静,一双手冰凉的,反倒是杜文手心暖融融的。

    于是进来避寒的杜文得负责把她双手双脚都捂暖了才能出辂车的大门。

    草原的春天来得很晚,天依然是阴嗖嗖的,铅灰色的云依然会随着一阵北风而呼地飘过来,然后带来一场大雪。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会看到坚韧的春草从积雪和枯叶下探出头,昂然不屈地渐渐伸展开柔嫩的新叶,看到越冬时消失的动物,慢慢也开始出现在雪野中,皮毛丰盈、脂肪丰厚,皇帝有时候兴致来了猎捕一场,这天晚上就会有鲜美的野味羹汤。

    “多吃点。”杜文殷殷地劝翟思静,“越冬的雉鸡,这草原上可少了,还幸得有山林,才能打到几只——大补呢!”

    翟思静给他喂得肚儿圆,杜文就会在她吃撑了只能靠着引枕仰躺着的时候,兴致勃勃贴着她的肚子谛听:“哎,刚刚‘咕噜’一响,是不是我儿子在翻跟头?”

    翟思静拍拍他的头顶,笑着说:“才两个月,还是有形无生的小胚胎,哪里会翻跟头?”

    上一世生过两个孩子,已经很有经验了:四个多月才能够开始感觉到小鱼吐泡泡似的动静,六个月才会踢腾小手和小脚,但到了八个月后小胎儿就活跃得很了。母亲与孩子最奇妙的互动就在这个时候开始,情不自禁地爱上自己的孩子便是那个时候了。

    她说:“我吃太饱了,肚肠子在响呢。”

    杜文给她揉揉肚子,然后又问:“哎,如果我给我儿子唱歌,他会不会听见啊?”

    “他会不会听见我不知道。”翟思静笑道,“唱嘛,我会听见。”

    他斜瞟她一眼,用低沉地鲜卑语开始唱歌。古老的鲜卑族民歌,仿佛是青草地上鲜花盛开的烂漫,又仿佛是毡包里婀娜泼辣的姑娘远远眺望着骏马上的儿郎时热辣辣的眼神。

    “杜文呀,你还有多少能耐?”翟思静双眼迷濛地看着他。他要不是那个小狼主,她说不定会从开始就喜欢上他。

    “唱得好听?”他很享受被夸赞,鱼一样从她肚子那端游上来,与她肩并肩躺着,四目相对,说,“那你怎么报答我?”

    翟思静撑着头问:“你要什么报答呢?”

    杜文一挺腰,身上硬邦邦地顶她的腿上,笑得邪乎:“不不,不是报答。唱歌是我愿意的,那你愿不愿意高抬贵手,为我一解愁怀?”

    小狼崽子还懂得温文尔雅地把污辞说得如此雅致……

    翟思静脸刚一红,他就已经腻上来说:“这可是急人之难,大仁大德了。”引着她的手往下探。

    巧言令色鲜矣仁。

    但是忍不住就入彀了。只能帮他出了邪火,看他长舒了一口气,她的心里也觉得喜悦呀。

    或许真的爱上了,就是互相体谅,肯同甘共苦了。

    一路行了二十天,瑙云城外的杨柳都长出红褐色的芽苞,化了冰的春水融融地流淌着。皇帝御驾进了城门,行宫里望眼欲穿的闾妃几乎是含着热泪来迎接她的独生儿子。

    “小兔崽子怎么都不叫斥候先送信过来?”屏退其他人,闾妃给了儿子的胳膊一巴掌,骂道,“害我担了多少心!哭掉了多少眼泪!还以为这辈子就……”说得哽咽,又打了他一巴掌。

    杜文的谎话张口就来:“阿娘,这一路哪里容易!到处冰雪封着,又怕泄露了消息叫忽律来追击我——他若是倾柔然之力,我这区区几万人哪够他踩死的?所以只好咬着牙偷偷往瑙云赶。也幸得是阿娘帮儿子守着这座城池,现在补给什么的总算跟上了。”

    闾妃将信将疑的,等晚间检视了皇帝带来的队伍,查看了军需的日常流水,她心里就明白过来。

    又好气又好笑,把儿子再一次唤过来,似笑不笑地问:“一路不容易啊。”

    “是啊。”杜文跟亲娘斗心眼斗了十几年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也是惯常。

    闾妃慵慵地指了指太阳穴:“我这一路回来,头一直疼得厉害。想着你在柔然安危未知,我却不得不咬着牙先过来打理,免得有个好歹应付不来,会闹得全盘皆输。你呢,大概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她冷冷地笑着,眸子里闪着动人的光,纵使眼角有几根细细的皱纹也不影响目光钩子似的魅惑。

    杜文不敢笑了,点点头垂首说:“阿娘这话说的!我岂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

    闾妃冷冷道:“那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杜文再次嬉了脸:“阿娘那么英明天纵的人,一看流水就知道了嘛……牛羊又多了,士卒却没少——不错,我摆了忽律一道,而且,为父汗和阿娘报了仇了。”

    闾妃板着脸:“不就是乌翰死了么,值当这么邀功?有几日粮草变动最大,是不是那几日你去给乌翰设伏了?”

    “是呢!啥都瞒不过阿娘!到底父汗都说阿娘冰雪聪明……”

    马屁没拍完,闾妃的手指在案桌上一拍,用力不大,声音倒脆生生的。她冷笑道:“用兵是你用,聪明是你占。只是看日子,我走后没几天你就下床活动自如了?咱们就不说‘病去如抽丝’,你这一夕之间生龙活虎的,吃了仙药了啊?”

    “呃……”

    闾妃道:“聪明才智都用来瞒我了呵?”

    又来了更狠的一句:“你怕我知道什么?”

    杜文的狐疑性子是跟着母亲学的。此刻并没有到推车撞壁的时候,他只是不愿意分权,但也更不愿意撕破脸。

    他只能继续陪着笑说:“阿娘说什么呀!当时那么危险,我想着诱乌翰出击是件有风险的事,怎么能叫阿娘冒这个险?毕竟瑙云是我们的后方,还得有信得过的人管着,万一我有个好歹,阿娘要做的事别人是做不得的。”

    这话听来也不错,闾妃好一会儿不说话,再次开口时眸子里有些雾光:“你宁可叫翟家的汉女陪着,也不肯叫我陪着。果然是儿大不由娘。”

    杜文无语:不是我不让你陪着,是你那时候愿意陪着么?

    嘴上说:“阿娘这话儿子冤屈死了。若是换成思静到瑙云城来,她能管得住这一座城?万一我有个好歹了,她能立个新君保证百官和众藩膺服?”

    又来了一句马屁:“这些还不是只有靠阿娘。”

    他心里道:这时候,还是无能的人不受猜忌。

    闾妃冷哼一声,也不辩驳,但也没被说服。

    杜文咬牙往她面前一跪:“不过,欺骗阿娘,总归是我错了。我给阿娘负荆请罪了。”

    闾妃问:“你负的荆呢?”

    杜文脑袋“嗡”地一响,心道:娘欸!你好凉薄!

    第 91 章

    杜文脸一呆, 迁延了一会儿才说:“我现在可是一国之君了啊……”

    “你的意思是, 我现在管不了你了?”闾妃斜乜着儿子。

    杜文挠挠鼻子, 赔笑说:“阿娘这话折煞儿子了。我千里迢迢来柔然,为的是什么呀?”

    闾妃面无表情:“为的是我, 所以我该跪谢你?”

    杜文被噎得无话可讲。

    一手养大他,无微不至教导他的阿娘,虽说凉薄,但平日里对他仍是爱意满满。他想着有些委屈,有些鼻酸,又不忍违拗,于是四下里一看,居然从瓷瓶里抽了一把羊毛掸子, 恭恭敬敬递过去:“忘了负荆,请阿娘将就吧。”

    闾妃一把夺过羊毛掸子,杜文居然抖了一下。

    闾妃看着儿子:他已经长那么大了!个子又高又大, 不再是以前那个柔软而活泼的孩子了;在柔然刚见到他指挥千军万马时的飒爽英姿, 不再是以前那个淘气而机灵的小鬼了。这是她的孩子呀!他长大了, 但是还是她的儿子,谁也夺不走;也只有做阿娘的她才能管住他, 控制住他!

    她心里越是有柔情, 下手就越不容情。而儿子依然很恭顺,偶尔打重复了地方, 痛得剧烈才闪一下,但接着又直立在原处。

    她喘着气甩了甩手, 而杜文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

章节 设置 书页

评论

上一章 | 章节 | 下一章

章节X

设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