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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6)(2/2)

未晏斋 2020-04-08
说:“是。”

    闾太后何等眼毒之人,自然看出贺兰温宿回答得勉强,笑容摆得生硬。她拨弄着指甲,冷冷地笑道:“你们啊,年纪轻,现在不懂。男人呵,讨厌也讨厌,但是呢,有个讨厌的人在身边,又强过没有……”

    挥挥手道:“你既然乏了,我这里不需要人服侍的。你好容易回趟家乡,虽然宫中的规矩,不好叫你迳自家去看望父母亲人,但是爷娘若想见你,安排到行宫里来瞧瞧你倒也未尝不可。你先回去吧。”

    贺兰温宿离开了,闾太后的脸色也阴了下来——倒不是为这个媳妇,而是看她娇怯怯的样子,使之想到了自己。

    外头是明媚的春光,草原上清新的空气,一阵阵花草的清芬,从窗棂望出去,绿树成荫,花朵盛开,美不胜收,院子里的猫儿闹成一团,别有生趣。

    这样的春天,闾太后看着贺兰温宿,想到了自己。手攥着一角窗帘,怕别人看出端倪,把所有宫人都遣到外头,一个人静静地独处。

    小丫头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福啊!

    她想着自己这半辈子,十七岁被献给先帝的时候也是不情不愿的。先帝力气大,麻利而强硬,在帐篷里不顾她的哀告和喊疼,直接要了她的身子。当时,她感觉自己都要被撕裂了,身子被偌大的东西杵着,腿却被掰着不能动弹反抗,简直是难熬的酷刑。

    她好久好久都有阴影,白天感觉受宠时还有些自豪,但仍然害怕男人夜晚钻进她被窝的那一瞬间。

    半辈子了,也许也没爱上。

    但是,慢慢在这上头还是咂摸出滋味儿来的,杜文大些后,她就开始渴求先帝的独宠,渴求他日日晚上在她被窝里,为这不知使坏弄倒了多少个先帝的嫔妃,为自己树了多少敌,也有时候叫年纪渐长的先帝笑着跟她说:“阿勒楚,我要服老喽!”

    她那时候可以撒娇撒痴抱着先帝依然宽厚的肩背,窝在他怀里,榨干他的最后一滴。

    闾太后不觉脸颊已经湿湿的,竟然有些想念先帝。

    只是想也没用了,这世上,她孤零零的——儿子,毕竟是别的女人的。

    贺兰温宿恹恹地回到居住的地方,一个人怔怔地发了半天呆,特别是想到他睡梦里喊着“迦梨”这个名字,牙根都像要咬肉吃那样发痒。

    直呆坐到巳正时,她才重新站起身——她也就唯剩这点坚韧劲儿了,若是自己都放弃了,那说不得一辈子都没机会,要以处子终老。她喜欢他,嫁给他算是了了一个心愿,现在的第二个心愿,就是想和他生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呢,也能了却夙愿,给自己一个寄托了。

    她到厨下看了一圈,贺兰家族的人送来不少食材,厨下都一一验过,此刻烹煮得正热闹。

    贺兰温宿亲自指点了一番,选了最好的食材,用最精心的制法做了御膳。然后看着午时也快到了,她像女主人一样吩咐各色菜品哪些送到太后那里,哪些又送到皇帝哪里。

    “大汗那里,我亲自去看看。”她说,“若是要调整,我也好尽早知道。太后那里的意见,你们及时告诉我。”

    她捋了捋头发,把那堕马髻整理得更欲堕不堕些,重新挑了娇艳的海棠花插在发丝里,再用金钗绾紧。然后一脸温善端庄的笑意,跟着送餐的宦奴一起到了杜文那里。

    杜文已经换了一身装扮,紧身的深紫色胡服,扎着穿赤金带銙的蹀躞带,样子特别飒爽。此刻却是坐在那里看文牍。

    贺兰温宿含笑道:“大汗,辛苦了一上午了,还是要及时用膳,别把自己个儿累坏了。”

    俟宦奴们摆上食案,她又道:“贺兰部贡来的一些食材,厨下昨儿已经拿狗和鸡试过了,刚刚也有尝膳的宦官试过膳。大汗尝尝好不好吃,若是好呢,可以叫再送些来。”

    她指了指案桌:“麑卵、熬鹄、胡羹、羌煮都是最新鲜的,草原上特有,也补人。大汗可以尝尝,这髓饼里多放了牛骨髓和羊脂油,烤出来也称得上香酥入胃。”

    麑卵是牛乳蒸鹿胎,被认为最大补不过了。

    熬鹄是炖煮的乳雁,又鲜又嫩。

    胡羹是羊排、羊肉煮熟切好,配葱头、香菜和石榴汁吃。

    羌煮则是仿羌地的烧煮,以鹿和野猪同炖,加葱、姜、橘皮、花椒炖成鲜美的浓汤。

    此外还有各色炙肉、鲜菜、口蘑等佳肴。

    贺兰氏的供奉不能不谓精心了。

    杜文看看菜肴,点点头,但是还没急着动弹。

    贺兰温宿当然晓得他的脾性,自己拿过一个碟子,告了声罪,取了菜肴自己先尝了一遍。然后在间隙里没话找话问:“大汗这身打扮,午后要去行猎?”

    杜文观察着贺兰温宿的神色,见她过了一会儿还是自若的,心里的疑窦也就放下了,伸筷夹菜吃,边说:“是呢,下午到土城外的原野上行猎,已经准备了四十辆牛车装载猎获。”

    贺兰温宿笑道:“大汗出马,不同凡响呢。只是春季里百兽出没得多,也是交.配生仔的时候,大汗若是猎到那怀孕的母兽,还请放它们一条生路呢。”

    杜文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埋头又吃了一块鹿胎肉,然后笑道:“汉人说‘君子远庖厨’,其实吃的时候,哪管生灵不生灵的?人是万物之长,若是不靠这些生灵活着,自己就要完蛋了。”

    贺兰温宿却知道他现在读汉人的书颇有心得,要投其所好,因而笑道:“仁善总是好的。吃的时候不是远庖厨了么?自然就眼不见为净了。”

    杜文点点头,埋头继续吃饭。确实每道菜都很合他的胃口,大块肉的鲜美,油脂的醇香,髓饼的鲜甜,都满足他一个壮力男人的需要。

    春天到了,他当然有蓬蓬的渴求,但是他又不肯马虎随意。蓬蓬勃勃的感觉发泄不出去了,他就骑马去,打猎去,飞驰时的激越速度,打猎时的血腥气味,还有胜利成功时的快.感,都足以使他劳累后睡个好觉,忘记令人辗转反侧的思念和求而不得的欲.火。

    第 104 章

    吃饱了, 一块热手巾递到面前。

    他又一次抬头看了看温宿, 这女人不美, 不过也算长得端正,没什么大缺点。她的温婉柔和, 细致周到,有些时候也有点像翟思静。他不由点头道谢:“谢谢你,其实这些服侍让宦官来就可以。”

    “他们哪有那么细心!”女人嗔怪着,含愁带媚地斜飞了他一眼。

    杜文有些对她的小小的歉疚,点点头说:“就是委屈你了。”

    贺兰温宿则抬头突然说:“大汗,我有一请。”

    杜文愣了愣,说:“你说说看呢。”

    “不敢让大汗为难。”贺兰温宿平和地笑笑,“也是今日太后提起, 妾寻思着大汗或许不会怪罪妾的要求。妾嫁给大汗也三年多了……”

    杜文眯着眼睛,绷着下颌的肌肉听着,听她是不是通过闾太后告了什么状, 想对他有什么非分的要求。

    但她只是哀哀地说:“转眼也与父母暌违近四年了。好容易回到家乡, 妾也不敢说要归宁, 但可否请母亲来这里看看我?”

    杜文松弛了,点头笑道:“这当然可以。”

    这是一句话吩咐下去的事。第二天贺兰温宿就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已经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握着女儿的手双泪纵横:“温宿, 我这几年一直在想着你……你阿姊不在了,我也就你一个女儿了……”

    她们身边环伺着皇帝手下的宫女和宦官, 说话行事都需得当心。温宿握着母亲的手也是哭得哽咽:“阿姊命不好,哪个晓得山间居然有狼……若是废帝早些投降, 她也不会如此凄惨,和孩子们连骨殖都没有留下……”

    乌翰死去当时的情景,全凭杜文那边回来的说法,所以说成王败寇,成功的一方自然把一应责任都推脱给乌翰的顽固不降,最后才遭群狼反噬。

    贺兰氏既然已经臣服了,自然不管真信假信也必须信了这一条解释,何况家中一个女儿殒身,只要不牵连其他人,对一个大族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唯徒伤悲的,也就是亲生的母亲等血缘亲人罢了。

    两个人擦了一会儿眼泪,终于强克制住悲伤,想着谈些高兴的事。

    贺兰温宿的母亲悄然问:“大汗对你还好吧?看这几日大宴,他若带着你,都是很亲热的样子。”

    贺兰温宿瞟瞟旁边的宫人——虽然都站得远远的,也不能保证她的话都不会被听见——她低头说:“还……还好吧。”然而看向母亲的目光苦涩莹澈,不敢哭,但也毫无喜色。

    知女莫若母,她的母亲不由就一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是为你阿姊?”

    “应该不是。”贺兰温宿摇了摇头,也低声说,“他眼界高……”

    母亲不由也一脸苦涩了,好半天说:“这可怎么好?他是一国之主,想要天下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

    贺兰温宿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敢做他想。”

    然后说话的声音越发低微得几不可闻:“但是,我想要一个孩子……”

    母亲未及说话,贺兰温宿从下头抓着她的手,掌心里揉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母亲也不敢即刻就瞧,

    掌心捏着,感觉都烫手,又不敢撒开,只能悄悄问:“大汗还没有孩子吧?只听说有一个怀上了的,但也未知男女,这要是你先得男……”

    性命攸关啊!

    贺兰温宿点点头,倒是坚毅地说:“若有功于社稷,我也是愿意的。”

    母亲长叹一声,说了句“傻孩子”,目光莹莹地看着女儿,伸另一只手摸她的鬓角。

    盘桓了一个下午,贺兰温宿才送走了母亲。而她母亲到行宫外很远了,才敢摊开掌心看看女儿塞来的是什么东西——一块小小丝帕里,细细整理着很细的两绺头发,一绺粗硬乌黑,一绺细软偏褐色,一看就觉得是男人和女人的发。

    母亲怔怔地想:她不得宠,却又深爱这个男人,想要和他生个孩子。

    不错,孩子能抓住男人的心,也是女人的功业,只是为皇帝生头几个孩子,若是长男,就可能封太子,就有杀母立子的可能。

    但是,那又是女儿几乎所有的希望所在了!她巴巴地等着母亲来,在众目睽睽下冒险做这样的举动——不是所求迫切,何必啊!

    做母亲的泪流满面,想着葬身狼腹的长女,再想着这个痴绝的幼女,只觉得她们的命怎么都这么苦!

    不觉终于回到自家府邸。她悄声吩咐贴身的侍女:“我有点不舒服,叫我最常喊的那位马药婆过来伺候……对,就是会萨满傩舞的那个马药婆。”

    她歪在榻上等着,瞪着天花板想了好久好久。听见马药婆来了,才驱开其他侍女,单独召见。

    “马药婆,”她期期艾艾的,“听说你有法子帮女人家固宠求子?”

    马药婆龇开一嘴大黄牙笑了,压低声音道:“是呢。只要有男女二人的身上之物或贴身之物,我就有法子。怎么,夫人想再生个小郎,对抗对抗郎主屋子里的那些个小骚.婊.子?”

    “不是!我都一把年纪了,生什么小郎!”贺兰温宿的母亲打断道,“你别乱猜!东西我都给你,你只管施法就是。”

    掏出了那两绺头发。

    贺兰温宿住在杜文的屋子里,枕头上、被头上、梳子上,弄到些头发毫不困难,也没有人疑心。只是那些古老的巫术有没有效力,又是另说。

    马药婆又龇着牙,拍着巴掌一笑:“哦哟!这是个知根底的妙人儿!发为血余,以头发为引子,最易撮合血脉。夫人放心,一准儿成事!”

    温宿的母亲不放心地问:“但是听说萨满奇术,都是有所报偿就要有所付出,所谓重生之术,甚至要献出生命的——那么,这样的求子之术,要付出什么呢?”

    马药婆信口雌黄:“付出当然是要付出啦。白山黑水诸神少不得要酒肉供奉,所以我也厚厚脸皮求告夫人一些祭牲钱、柴燎钱和酥油钱,这钱实实不是我要放自己腰包,实在是祭祀诸神少不得的!”

    “钱不是问题。”贺兰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我那孩子,不会有事吧?”

    事不谐,则终将被神祇反噬。

    但这怎么能告诉做母亲的呢?

    何况马药婆自信得很,她出马,还有不行的?!

    她媚眼一飞:“夫人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不出几日,马药婆又神秘兮兮到了贺兰府上,带着老大一个皮酒囊。

    “夫人,”她说,“诸神垂怜,这酒是制成了。我前前后后唱了六个时辰的傩歌,向诸神祷告祭拜,酥油长明灯点了三天三夜,青牛白马共供奉了三对,才得了这一囊的酒。万万不可浪费了。女郎与心上人合饮这酒,就能心想事成。当然,饮前饮后,都要斋戒沐浴,虔心向白山黑水诸神祷告才行。”

    “这酒……”贺兰夫人迟疑着,“那个人是极为谨慎的性子,外头进上的饮食都要先用动物喂过试过才肯入席的。”

    马药婆笑道:“夫人放心就是了!我这又不是毒酒!不仅不是毒酒,为了催情的效果,还特特加了些鹿血酒和虎鞭酒,挑起阳气又不伤身子,真正是好东西!就算有动物试了,也是生气勃勃,精力旺盛的呢。”

    她说得不错,这酒供奉到大汗的行宫里,试酒的是几条老朽的猎犬,结果只舔了几口,回身就兴奋得直扒拉墙土,最后竟然几只都逐着一条母狗,情动得不能自已,轮番骚扰。看得厨下的膳奴笑得前俯后仰。

    而贺兰部族的几位首领,晚来又前来请安,宫中家宴热闹,贺兰温宿不用避忌家族里的尊亲,跪坐在杜文身边侍酒。

    酒水又由侍膳宦官尝过。杜文瞥了瞥金珠点缀的皮酒囊,想着报来的这酒的效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在贺兰温宿给他斟满酒之后,他只浅浅地舔了一口,亦很厌恶酒中的淡淡的血腥味,所以放下酒只管和贺兰氏的人说笑。

    “大汗,”贺兰温宿心里急,又不能太过急切地表现出来,只能柔柔地在一盘劝道,“妾敬大汗一杯。”

    杜文敷衍地抿了一点点。

    贺兰温宿已经半盏下肚了,正是咽喉口燥热,头脑也有些发昏了,藉着这点酒劲,撒着娇靠在他肩膀边说:“大汗这酒怎么……不见少?妾都喝得比您多了……呢!再……再来一大口才像啊!”

    旁边贺兰氏的人也带醉起哄道:“大汗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喝酒也自然是豪迈的,温宿你别激将,弄得大汗喝得猛了,还不是你没处收场,没好日子过?”笑得简直放肆起来。

    杜文“哈哈”几声,举杯一仰,杯中少了一半,他把酒杯在贺兰温宿眼前晃了一晃。她才在晃眼,却被杜文抱住了无法动弹。

    杜文一声咳嗽,顺手抄起一块手巾捂着嘴,把大半的酒吐在手巾上。不待温宿伸头来问,却又把她下颌一捏,极尽粗豪般说:“做大汗的女人,可不能娇弱呢!”

    贺兰温宿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杜文把杯中剩下的酒液尽数倒在她的口中,呛得她连连咳嗽起来,酒沫都喷到了杜文的脸上。

    杜文撒开她,又撩起她的衣袖擦了脸,笑得一点距离感都没有,凑在她耳边说:“小坏蛋,你看看你做的坏事!”

    起身要水洗脸。

    那酒本就是蒸过的马奶酒,性子烈得很。贺兰温宿先就喝得比他多,这会儿又“咕嘟嘟”被灌了那么多下肚,一下子就上头了,昏沉沉地直往地上瘫倒。杜文洗完脸过来,背着烛光恶意满满地看了她一会儿,听见贺兰部的人还在热热闹闹地起哄,不像汉人似的对男女之事讲究个矜持。

    他踏步上前,把女人往肩膀上一扛,笑着说:“今日一人赏一个宫中乐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下头酒都也高了,个个轰然叫妙。

    刚刚侑酒的歌姬舞姬等等,顿时被抱挟一空。

    第 105 章

    杜文一路扛着贺兰温宿往行宫里头走。女人在他背上垂着头, 有时候“嗯, 嗯”地呻唤, 迷迷瞪瞪的。

    杜文扬手在她臀腿上抽打了几下,用力完全不收, 嘴里道:“你要敢吐我身上,我可不惜打女人。”

    这几下抽打只换来贺兰温宿又几声“嗯,嗯”,好像已经醉得不晓得疼痛了似的。

    到了行宫中属于后宫的那片地界,杜文踌躇了一下:把贺兰温宿丢回她自己住的地方去,明儿个母亲就知道了,若是贺兰温宿再一大嘴巴把情况一说,其他人也就晓得了她被皇帝灌醉后抛回自己个儿的住处, 他前头做的戏就白做了。

    只能把她扛回他住的地方。

    杜文把她往外间的氍毹毯上一丢,又抱了一床被子铺在她身上,叫两个宫女说:“你们守着, 看她要吐, 赶紧给收拾干净, 朕可受不了那味儿。”

    然后关了门自顾自到他寝卧的里间洗浴换衣服。

    那酒还真是厉害,杜文躺倒后, 浑身好像飘飘忽忽的, 又热腾腾的。嗅觉变得很是灵敏,外头两个宫女身上的脂粉香很轻易就闻到了, 他有些焦躁,起身坐了一会儿, 喝了一壶冷茶,听见贺兰温宿呻.吟的动静,倒不是喝酒后的难受,而是颇为销魂。

    两个服侍她的宫女也在窃窃私语。

    杜文把门一拉,目光阴沉沉地盯着两个宫女。两个宫女给他看得脊背发毛,顿时什么窃窃私语都不敢说了。

    杜文冷冷问:“她有要吐的样子么?”

    两个宫女目光推诿了一会儿,终于有一个说:“暂时好像是没有。但是……昭仪娘娘好像……好像不舒服。”

    杜文看向贺兰温宿,她的脸浮着一朵朵红云似的,睫毛半开,嘴唇也微微张着,那销魂的呻.吟就从中逸出来。

    而她好像又很热的模样,两条胳膊早就从被子里伸出来,袖子捋在手肘上,手臂内侧也是粉红粉红的,那手无知觉般摸着自己的脸,摸着自己的耳垂和头发。

    杜文暗暗在肚皮里骂了一句“发.骚”,然而也不知怎么治这毛病,只能跟两个宫女说:“她若清醒些,你们就给她灌点凉水。”

    把门“砰”地一关,自顾自睡觉去了。

    他在枕边摸到了一块手绢,手绢是翟思静做给他的,上头有她淡淡的香味。他的寝衣也是她亲手做的,软滑舒适,好像也有她的芬芳。

    杜文心里又腾腾地暖起来,嘴角微微翘起笑意,轻轻吟着他以前在陇西书肆里读过的文赋: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

    …………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她的气味,她的容颜,盛放在他的思念里。此刻心里恰恰澎湃,便以手为媒,致敬他的思念。直到手指都消乏了,才在满足里沉沉睡去。

    隐隐能听到呻.吟与呼唤,从门外传过来。

    杜文惺忪地醒过来,知道必然是外间的贺兰温宿发出的动静,轻轻骂了句娘,翻身用被子捂着耳朵,继续大睡。

    她的呻.吟与呼唤声好像越发嘹亮了,杜文又一次惺忪地醒过来,心里不由恼恨两个服侍贺兰温宿的宫女——想着明日非好好给这两个偷懒的东西一顿狠打不可!

    他翻身趿拉上鞋,打开门打算先叱骂两个宫女一顿。

    但是外头是刺目的光,他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却见一片开阔的花园。穿着粉红色绸衫的贺兰温宿好像完全没有醉酒,反而温柔地对他笑道:“殿下回来了?”

    杜文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哪里听错了。

    贺兰温宿“咯咯”地笑着,抱过一个漂亮的小女婴:“素和,快给父王拜一拜!”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儿胖嘟嘟的双手抱拳,稚气地对他拱了拱。

    杜文狠狠地晃了晃脑袋:这是梦,这一定是梦!而且,是什么鬼梦!

    “辟啪”的火焰声在耳边响起。他好像又回到了在柔然的那些可怕的幻梦中,一样是断断续续,一样是悲哀到恐怖。他的皮肤仿佛在这火焰烧灼的声音里紧缩起来。

    杜文在梦中也会惊恐,张嘴想喊人帮他逃离那片火海,但他随后听见自己的声音:“烧死她!烧死她!”声音低沉而穿透力极强,几乎从他的胸腔里穿过,叫他自己都怀疑这话究竟是不是他自己说的。

    而他抬头时,看见刚刚还穿着娇艳粉红色衣衫的贺兰温宿,突然变成了皮肤憔悴的中年妇人,妇人手里拿着一串红绿珠宝打制的璎珞,满脸是泪,带着疯狂的笑意,隐身在火焰中,惨叫声中还在喃喃地喊:“素和!我的素和!”

    傩师的“玲玲”的铃鼓也在这时候响起来,和着“呼呼”的风声,“哔剥”的火焰声,还有妇人的惨叫和呼唤声。

    杜文狠狠地晃着脑袋,想把贺兰温宿皮肤枯皱发黑、慢慢变成一具焦骨的丑陋模样从梦中甩出去。

    他的心脏“咚咚”地乱撞,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是和他重伤发烧时一样的梦,但是他就是沉溺在梦境中醒不过来。

    梦境都是碎片,只是都与贺兰温宿有关。

    她时而年轻,时而憔悴,时而在笑,时而在哭,时而温婉,时而恶毒。

    而他也在这交错变幻中穿梭着,时而在受降城头,时而在扶风王府,时而在平城宫掖,时而在窄窄小路的辂车中……

    就和重伤时,梦见和翟思静的所有片段一样,都是碎片,但串起了一段熟悉又陌生的人生故事一样。

    最后,在一片黑烟中,杜文终于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恐惧地大口大口呼吸着。

    他的眼前还是无尽的黑暗,屋角的一盏烛光昏暗得几乎带不来光明。

    贺兰温宿的呻.吟与呼唤还断断续续从外头传过来。

    杜文听得焦躁,而梦中的她又显得那么真实而可怖。他想起身,可是身上像被压住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过了好久,他才凭意志力动了动手指,一根,两根……再接着,他的手可以转动,身子也可以转侧了。他艰难地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真正趿拉上了他的鞋。

    腿脚软得几乎在颤抖,好像那双腿瘫痪过,不属于他过一样,是到了门边才恢复了正常的力量。

    杜文推开屋门,那两个宫女并没有偷懒,正在贺兰温宿身边,一人端着盆,一人拿着手巾,见皇帝出来,知道吵着他睡觉了,两个人脸上的赔笑比哭还难看:“大汗,昭仪娘娘醉得厉害,而且……”

    贺兰温宿倒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身上浮起潮红,手在胸前脖颈不断地抚摸着,好像在渴求什么。

    杜文脸色极其难看,煞白的皮肤上眉眼漆黑幽深。

    不过没迁怒两个宫女,而是说:“打一盆冷水,给我把她的脸浸进去!”

    贺兰温宿被浸得头发都湿了,还呛了一大口水。西北的春季夜晚还是相当寒冷的,冰冷的水叫她冻得哆嗦,人好像也终于清醒多了,嘴角搐动着,喘着气,浑身都打战儿,茫然地睁开眼睛,无望地看着一旁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冷冰冰垂腿高坐着,看着她的目光令她匪夷所思。

    但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反而温善地问道:“现在酒不上头了吧?”

    贺兰温宿受了刑一样,好半天才哆嗦着摇摇头。

    杜文笑得一点温度都没有,点点头说:“你们俩赶紧伺候贺兰昭仪把头发脸擦干,小心别着凉了。然后热醒酒茶给她,服侍昭仪早点睡觉。”

    他死死地盯着贺兰温宿,好像目光要穿透她,穿透她的前世今生一样。

    贺兰温宿给他盯得浑身打寒战的时候,他倒又回头离开了,“砰”地把寝卧的门一关,里头旋即点上了好多灯烛,暖橙色的光从门上花隔扇中透出来。

    杜文后半夜没有再做那些乱梦,但是早晨醒来时,犹自记得先前所有可怕得如同真实发生过的那些噩梦。

    梦中他看到贺兰温宿惨烈的模样时,诧异之余也有些同情的成分在,更多地却是告诫自己,梦中的贺兰温宿这种因爱生恨,比梦中自尽身亡的翟思静更为可怕,她知道她自己伤不了他的心,所以用恶毒的方式反噬——对翟思静,他尚且可以用爱慢慢去为化她;对贺兰温宿呢?他能装一辈子爱她?

    早晨处理朝务的时候,杜文有点心不在焉的,好在内外平靖,也没有什么大事。随着行台的朝臣退出后,他又命人单独叫来翟量,发了好一会儿怔才说:“你替朕发一封私信到平城蒹葭宫,不要叫别人知道。回信到了,也不走省中,直接由你送达朕这边来。”

    “是。”

    翟量等着他把信交付过来,不曾想他还没写,这会儿才堪堪地翻出一张粉花信笺,提笔濡墨,很小心地写了几句现成的文字:“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写完了,满意地吹干,才叠起来放在一个普通的信封里,加上封泥。

    见翟量头伸着,边傻看还边傻笑。杜文不由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说:“你头伸着看什么?”

    翟量一缩脑袋,笑道:“看大汗的字儿,是越写越好看了。”

    杜文又翻了个白眼,但紧跟着终于笑了笑:“无聊的马屁就不用拍了,你要有闲工夫,在贺兰部的土城内外转转去,看看和平城、和陇西、和扶风各有什么不同。”

    翟量笑道:“臣早就看了呀。”

    等杜文有危坐倾听的模样出来,他边也正经回奏道:“这地界,适合长庄稼的地方不多,鲜卑族人也不大会耕种,我看这地种出来——‘草盛豆苗稀’了。”

    杜文笑了笑,听他继续讲:“……但是此地的汉人,怨气又重了些。土地虽好,也说不上谁糟蹋谁。急功近利,反而不长久呢。”

    杜文听得居然长叹了一口气,起身背手道:“谁说不是呢!马背上的皇帝好当,承平治世的皇帝反而不好当。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我却愁我看得不够细致、不够长远。”

    翟量退下后,杜文一个人在书房里发了好久的呆,思维好像都慢了半拍似的。马背上攻城略地,当枭雄一样的君主,只要手段够辣,魄力够足,肯吃苦,敢杀戮就行了;但马背上得来的,不能马背上治理,仅仅是这平衡之道,就煞费思量了。

    他发完呆,想想后宫里那些个女人们,其实也是平衡之道,女人们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巴巴地注目着他,后宫的升迁黜落又何尝不牵动着朝局?

    杜文只能揉了揉额角,打算再去看望抚慰一下贺兰温宿。

    宦官们回报,贺兰温宿去太后那里尽孝了。杜文便也往太后那边去,还颇有些担心那小娘有没有把昨晚上他做的坏事告状给他阿娘。

    还没进闾太后所住的那片宫苑,先听见女人家痛苦的嚎哭,然后是竹板子着肉的声音。

    杜文心一跳:这又是怎么了?大早上的打人?

    第 106 章

    杜文悄无声息地进了门, 闾太后并没有在外面监刑, 只有一个倒霉的宫女被摁在地上打得血淋淋的, 哭声都渐渐无力起来。

    正站在院子里的几个人看见杜文过来了,要紧趋过来要问安。

    杜文摆摆手, 瞥了一眼行刑手好像也要停手,急忙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而后压低声音问道:“她怎么惹太后生气了?都打成这样,是要她的命?”

    与杜文相熟的一个宦官低声道:“没大事儿,只是太后今日‘被头风’发得比以往厉害,大早上发了一通火,这宫女儿又笨,梳个头梳掉了不少头发, 插簪子时又弄疼了太后,自然要发落。”

    杜文犹自不放心,又问:“贺兰昭仪在里面?没劝着点?”

    “禀大汗, 昭仪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只敢劝太后别气伤了身子。”

    看来贺兰温宿没有告昨晚的状。

    杜文点点头, 看那宫女被打得气息奄奄的,不知怎么的现在他居然常有恻隐之心了, 又说:“看来罚得挺重啊。叫打轻点吧, 不然人就死了。”

    那宦官低头道:“是。”一个眼色抛给行刑手,顿时板子落下的风声就小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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