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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7)(1/2)

未晏斋 2020-04-08
而杜文满意地点点头, 说:“你是个聪明懂事的,日后朕要抬举你。”那不怒自威的目光往四下里一扫视, 其他人即便看见皇帝在太后这里安插着私人,也一个屁不敢放啊!

    既然不是贺兰温宿告状,母亲的火不是对着他自己发的,杜文就放下心来,提着袍子进了大门。

    在里头果然看着闾太后脸色不大好看,没有睡好的眼睛有些肿胀,表情里也一点笑意都没有。见着儿子来了,也不过淡淡地问“哪阵风把咱们大汗给吹来了?”

    杜文不敢怠慢,提着袍角叩了一安,笑嘻嘻说:“知道阿娘今天心情不好,做儿子的再不来看一看,未免太不孝顺了。”

    上前揉肩捶背,笑着说:“外头那个定然是犯了大过错,阿娘要是气不过,打死也就算了,宫里也不缺这几个人服侍。”

    闾太后这才转了转坐久了的身子,冷冷笑道:“叫外头停了吧,好歹也是条性命。”

    “叫她进来给阿娘谢恩。”杜文道。

    闾太后依然是冷冷的:“不必了,人我也不想要了。打过罚过,必然是离心的,说不定还有怨气,留在身边也迟早是个祸害。早早地打发走,不拘在哪儿,总归给她留了条性命了。”

    听起来,好像还是对那宫女的恩典一般。

    杜文早就习惯了自己母亲的冷酷无情,点点头说:“这真是阿娘对她的恩典了。”

    闾太后见杜文不住地瞥眼瞧着温宿,不知怎么心里的火气又腾腾腾地往上冒,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哪里是来看望我的?分明是来看望你媳妇的!当然,你们俩恩爱,我瞧着也高兴,你们早点离开吧,不用在我这里立规矩,该上哪恩爱去哪恩爱去。”

    话是体谅的话,但说出来总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杜文又瞥了温宿一眼,对太后说:“阿娘若是都睡不好,儿子哪好离开?”

    闾太后冷冷一笑:“你和贺兰昭仪只管去吧,日后少气我,就算是你的孝顺了。”

    杜文再杵在那儿也不像话了,于是带着贺兰温宿离开了太后的寝宫。

    到了人不多的地方,杜文停下步子,随处瞧了瞧,见四周有可以坐下的抄手游廊,便指着说:“坐一坐吧。”

    贺兰温宿简直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告罪后方敢坐下。

    而杜文挥手让身边的侍宦都离开,而后坐在她对面,彼此间隔了一丈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也没有亲密的感觉。

    贺兰温宿绞着衣襟,心里又担心又期待。可是对面的男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她自己。

    贺兰温宿咬了咬牙,决定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妾昨晚上出丑了……”她的脸变得粉粉的,眸子里水汪汪的,悄悄瞟了他一眼,脸颊越发变得和她身上那件海棠粉色的衣服一样红扑扑。

    杜文冷冷淡淡一笑:“喝多了,这样子也算正常吧。诶,不过谁教你的呀?拿这催情的酒给我们俩喝,想干嘛呀?”

    贺兰温宿的脸顿时失色了,变得苍白苍白的,绞着衣襟的手指停下来,半天才说:“大汗这话,妾……妾不大明白……”

    杜文歪着脖子打量她的神色,末了道:“哦,你不明白啊?但想必你的家人是明白的吧,不然为何巴巴地送着酒到宫里来?膳奴一试就知道了,连狗喝了都在发·情了!”

    他忍了又忍,想着贺兰家族,想着他暂时还不愿意撕破脸,因而没有把最邪恶的一句“你也像在发·情一般了”说出来。

    贺兰温宿的脸色越发苍白,低着头半晌才说:“大概是加了虎骨鹿血之类的东西,与身体并无伤害,反而有裨益。大汗若是为这条罪我,罪我的家族,妾太冤屈了。”

    杜文只以为贺兰家为了给女儿争宠,不惜送催情的药酒给他,再想不到里头还有巫蛊的事。所以他只笑了笑说道:“这条罪可大可小。只是我也希望你知道,这种办法我全看得透透的,对我,没有用处的!这次我就不计较了,但是再有下次,我就灌你一肚子酒送回娘家去!”

    他说得斩钉截铁,自以为足够绝情寡义了,却不知贺兰温宿反而是心里舒了一口气。

    贺兰温宿垂泪道:“妾明白了……”

    “这样的酒还有多少?一总送回你家去!”

    贺兰温宿臊红了脸,点点头说:“是……”

    马药婆送来的酒只有一囊,但是贺兰家送来的其他好酒还有不少,等于都被皇帝打了回票,说得倒也客气:饮酒误事,从皇帝到臣子,无宴饮不用酒,多余的酒水就还退还给贺兰家了。

    不过皮酒囊的清单后头还附着一封信,是贺兰温宿写给母亲的。掌管皇帝行台内务的宦官拿着信看了看,想想后宫嫔妃的家信他也没有随便拆阅的道理,敢大大方方放在清单里,想必没什么暗室之谋,便一总送回去了。

    暗室之谋便藏在信里。

    当然,不敢造反什么的。但是贺兰夫人看了信之后还是抽了一口凉气。

    她辗转了半夜,第二天等自己丈夫一下朝,就派人把他从妾室那里叫了过来。

    男人被叫过来时还有些不快,问道:“什么要紧事?”

    贺兰夫人把侍女全部摒出去,四下窗户门都亲自检视过了一遍,才关好门窗,压低声音说:“你觉得大汗现在对贺兰部如何?”

    男人皱了皱眉:“好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

    贺兰夫人冷哼一声:“我不是在跟你做耍!你们男人管着前朝的事,我们女人管着后宅的事,但是你莫忘了,皇帝他一个人也是既有前朝又有后宅的,那些蛛丝马迹,未必都在前朝展现出来。你要不愿和我说,我也不是非找着你说。反正一大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男人这才放低姿态,低声问:“怎么,是温宿那里有什么消息?”

    贺兰夫人点点头:“乌翰那件事,永远是大汗心里的一根刺,所以,他现在表面上对贺兰氏的好,不代表是真好——他没即位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能忍善装,咱们不要被他的样子蒙蔽了,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男人皱皱眉不置可否,最后问:“温宿这样说的?”

    “不是。”贺兰夫人抖抖手里一张信纸,“她也不傻,这样的话怎么敢说?但是大汗不仅不喜欢她,而且时不时旁敲侧击她,摆明了就是无宠了。”

    她顿了顿,到底不敢把巫蛊求子的事说出来,不过也没有魇镇诅咒,想必即使不谐,只要个个嘴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兰温宿的父亲道:“男人不喜欢她,也不一定是忌惮贺兰氏。温宿本来就不漂亮,而大汗从小儿就是喜欢好看东西的一个人,那时候迫着废帝的压力不得不娶,现在丢在一边也正常。”

    他想了想说:“我还有长得好看的庶女,家里兄弟中也有漂亮的女孩子,挑些能叫大汗满意的送过去,联姻之后,他总要看看姻戚的面子,咱们又服服帖帖的,不愁不再发达三四十年。”

    贺兰夫人嘴角抽搐了几下,半天后冷笑道:“是了,你的庶女长得好看的居多,毕竟她们有妖冶的亲娘。嫡女呢,就没那个运气,谁叫亲娘也是联姻用的呢?”

    “你……你胡搅蛮缠!”

    眼见丈夫要生气,贺兰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急着和他一般见识,先把女儿信中最要紧的一件事跟丈夫说清楚。于是她拦住门,拦住丈夫拂袖而去的步子:“急什么!得亏你还是个大男人,这么激将一下都受不了?我重要的事儿还没说呢!”

    等男人顿住步子,她方始又继续说:“温宿已经隐晦说了,大汗不仅是对女人要求不低,而且根本就是个痴情种,有了喜欢的,别的正眼儿都不瞧。从女人上入手只怕没有什么效果。”

    温宿的父亲嗤之以鼻:“那怎么办?从男人上入手?”

    不料贺兰夫人却点了点头,点得男人几乎要笑出来。

    但她随后说:“闾太后原本是先帝恩宠夜专夜的,现在还未到四十,却都寡了快四年了……”

    她夸张地叹息了一声:“这滋味儿啊,男人不懂!”

    男人是不懂,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妻子:也是快四十的女人,皮肤上敷着铅粉、扑着胭脂,描鬓画眉无一不精致,但是看上去就是干枯不滋润,皮肤一点红扑扑的光泽都没有。

    恰又听夫人继续说道:“温宿说,太后也是长夜睡不好,早起被头风,脾气更是极坏,宫女宦官动辄得咎,小过便是一顿毒打。阴阳不谐,最不能滋润身心。皇帝是个孝顺孩子,日日定省的,大概太后要说什么,他也是愿意听的。咱们贺兰部,英俊男孩子难道没有?”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鲜卑人还真没那么注重这个,夫死改嫁是常事,太后不便明着改嫁,养着面首自娱也是常事。皇帝一般还真不管这事儿。

    “这个……”男人还在犹豫着。

    而这回轮到夫人嗤之以鼻了:“蠢物,一条道走不通,难道不走另一条道?男人家侍奉太后,要得到个权位、分封什么的,岂不比后宫的女人家更顺理成章的容易?贺兰家就算出了皇后,若是不得宠,将来万一有个宫闱倾轧,指不定还祸害娘家;若是大大方方从官位、爵位上升上去的男人,大家还不笑话你靠的是‘裙带’。”

    “可是,这怎么送呀?”

    夫人笑道:“要送什么呀?太后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活泼的女郎,马上骑射都是好手——先帝看上她,不也是在辽河见她骑射时的英姿飒爽就动心了么?什么时候请太后与大汗一起找片场子狝猎,安排的扈从侍卫里,多些贺兰家的英俊小伙子,叫太后自己瞧上呗?”

    这倒不失为一个不动声色的好法子。

    温宿的父亲不由也心动了,点点头说:“好,我去安排。”

    “等等!”

    “还有什么事?”

    贺兰夫人冷冷地笑着,伸手抓着丈夫的领子,另一只手从他胡须上抚摸上去:“谢都没有一声?”

    又伸手指摁住了他的嘴唇:“你当我真要一句轻飘飘的话?”

    “那你要什么?”

    贺兰夫人长吁一声,厌恶地皱皱鼻子,表示对他身上的、其他婊.子的气味的厌恶。

    而后挑眉斜睨,说:“太后的滋味儿,男人不懂……守活寡似的,真恨不得也……”

    还没说完,臀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男人半真半假,半是迁就半是报答,一把抱起女人扔到了榻上:“你敢!我可还活着呢!今日好好报偿你!”

    第 107 章

    皇帝与太后一起狝猎, 玩得尽兴, 猎物装载了整整一百辆牛车, 晚宴是在开阔地燃起一堆堆篝火,大家围着篝火烧烤着猎物的肉和油脂, 喝着马奶酒,兴起了就唱歌跳舞,直到半夜都没消停。

    杜文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本就是个美人,今天好像格外高兴,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肆意地大笑,钩子似的美眸反射着火焰的光芒,因而皮肤的那点憔悴和松弛在跳跃的火光边就完全不引人注意了。

    她亲自动手烤了羚羊和狍子的肉, 撒盐巴和花椒粉的模样利落漂亮。然后对儿子笑道:“杜文,再吃点!”

    杜文就着母亲的筷子吃了两口肉,赞了几声美味, 然后讨饶道:“阿娘, 我今晚嘴一直没停过, 实在是吃不下了!”

    闾太后疼爱地拍他一巴掌,努努嘴说:“去吧去吧, 牛不喝水强按头干嘛呢?”

    杜文趁机又说:“今儿还是挺累的, 晚上我就一个人早点去睡了。”

    他的重点在“一个人”,而太后听到的重点在“早点睡”。她抿嘴儿一笑:“去吧, 好好休息,明儿再猎一场。”

    儿子离开了, 篝火边的人也少了很多。

    闾太后锐利的眸子一斜,已然把周围的人色都看在眼睛里了。

    她闲闲地对身边几个惯常服侍她的人说:“大汗耳目呢是到处都是,他也常常说什么‘外言不入,内言不出’。我这里呢其实也是一样的,谁要话多,当然是祸从口出。”扫视了战战的众人一圈,又“噗嗤”一笑:“你们也不用紧张,我好歹是他亲娘,又不害他,母子间哪有隔夜仇呢?你们好好服侍,我自然都懂的。”

    说着温和,其实是最严重的警告。前两天几乎天天有宫人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大家对太后的冷酷和峻法也吓得不轻。

    确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转而他们就明白前头这些话并非无缘无故了。

    只见闾太后媚眼如丝地对不远处那堆篝火旁的几个英俊男儿招招手说:“这里是我亲自做的烤肉,大汗不吃了,你们来尝尝吧,冷了哪还有滋味呢?”

    那几个人一骨碌起身过来,个个都是又高又壮实,穿着崭新而窄身合度的猎装,有着细腰和长腿,还有着年轻英俊的脸颊,都是笑起来格外讨人喜欢的模样。

    他们围到太后旁边,跪叩谢了恩,然后一人捧起一块肉吃了起来。

    闾太后低头凑近了问:“好不好吃?”

    本来就好吃,加上几个人要巴结,不知搜肠刮肚说了多少赞颂的话,说得闾太后“咯咯”直笑,指着其中嘴巴最甜的几个说:“你们这些个坏猴子!”

    各处的火光变得更加幽微,星星在墨蓝绒布般的天空上闪着光,一道银河横贯着天宇。各处篝火旁的人都散了,成群的帐篷里慢慢传出打鼾声。

    闾太后倒似精神来了一样,默默地看着天空,不时地赞一声“这些星星真美”,她左右瞥视着,终于说道:“不早了,我也乏了,应该睡了。”

    几个男儿打算告退的时候,闾太后说了半句“我倒忘记了……”欲言又止,最后瞧着其中个子最高,相貌最俊,鼻子最挺,嘴巴最甜的一位说:“今日你们几个陪着我出猎,伺候得非常周到,也都是大汗身边最勇猛的卫士。我有一些从宫中带来的小解手刀要赏赐给你们,就你——跟我去取吧。”

    大家心知肚明,而被选中的这位尤其是低头抬眼一笑,笑得如这草原夏风一般清新和煦:“是,谨遵太后吩咐。”

    太后走在前头,轻盈如燕,时不时半侧回首,问一些闲问题:

    “你是姓贺兰吧?”

    “今年几岁了?”

    “娶亲了不曾?”

    …………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已经到了太后所居的营帐门口了。

    闾太后在门口顿了顿,低头钻进了门中,而后突然伸出手把那个贺兰氏男儿的脖领子一抓,竟使得那八尺男儿低头折腰。

    她低沉的声音也传在那男子耳边:“你今日如若对不起自家妻子,是不是会心怀愧疚?”

    那贺兰氏男儿亦低声含笑道:“娶她,不过为了实战练着怎么在今日伺候吧?”

    闾太后“咯咯”地笑着,黑暗里,看见她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顶了那男人的脑门一下,然后拽着脖领子往里一拉……

    第二日,太后晏起,不过出了营帐之后,迎着上午的阳光,她一张脸仿佛年轻了十岁似的,眉目含春,一双手娇慵地撑着门框,一身紫红色的窄身长袍尤为碧绿的芳草地衬托得艳贵无双。

    今日好像也没有起床气,梳头的宫女梳落了她的头发,战战兢兢的。闾太后只是瞟了一眼梳子,“咯咯”笑道:“到底年纪不一样了,再掉掉头发,连发髻都要挽不起来了吧?”反而又夸那梳头宫女:“还是你聪明,这朵绒花簪上去,恰恰掩盖了发髻不丰厚。”

    被夸的宫女受宠若惊:“太后说笑了,别说太后还是一头好青丝,就是这绒花,不也是太后自己选的?到底眼光不一般呢!”

    绒花是南朝产的,买到北国来,价格翻了几番,也只有贵族人家的女性用得起。太后有好些地方与杜文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喜欢美好的东西,包括美好的肉体,但同时有满怀着狐疑,不再三确定没有危险,是绝不会轻易入彀的。

    就如昨晚上,小伙子实在侍奉得好,使她枯萎的心浇了甘露似的重新滋润起来。但巴巴地上赶着过来,她自然疑心这是别有用心的。享受完了,就该是出手试探的时候了。

    闾太后在阳光里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叫来她身边的一个宦官,先盯着人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才笑模样说:“你一向辛苦了。”

    那宦官诧异了一下,不过看着闾太后今天从起床开始,就一直神清气爽、笑脸待人,想来也是昨晚上酣畅淋漓,今天心情自然不错。他低头陪着笑说:“服侍太后,是奴的荣幸,哪里辛苦?就是辛苦,也是甜若蜜呢!”

    “咯咯,这嘴儿真会说话!”闾太后笑道,“我是说,你一向在我和大汗之间捣鬼话,把我的事儿偷偷往大汗那里传,这做戏做得难道不辛苦极了?”

    一句话,顿时说得那宦官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顿时跪下来叩首:“太……太后,奴……奴……”

    “没有?我冤枉你了?”闾太后斜眸说。

    既然都说出来了,自然是有凭有据,心里是清楚得很的。那宦官想了想再隐瞒徒增罪愆,只能低声下气地说:“太后,大汗之命,奴不敢……不敢违抗。”

    闾太后冷笑一声:“是呢,他是大燕之主,自然也是后宫之主。别说你不敢违抗,如今我难道不也是仰他的鼻息?昨晚上的事,你只管告诉他吧。”

    “不不……”虽然是左右为难的事,但此刻还是不宜顶撞,宦官急忙道,“奴不多嘴。”

    闾太后笑道:“我许你多这个嘴。你要是不及时回报大汗,只怕他就要你的命呢。其他的,我来处置就是。”

    说完,若无其事地问身边人要了热奶茶,慢慢啜饮了起来,好像浑不以为意。

    她从上午等到下午,再从下午等到傍晚,她那个能忍耐的儿子都没有来找她。

    闾太后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眼见草原上已经是一片红霞了,她打发身边的宦官:“去问问,昨日那个小郎今日在哪里执事?”

    打听了一会儿,回报来,昨日那个姓贺兰的英俊小郎君,今日被皇帝调到了营地另一头的壁垒边去了。

    太后挑眉笑了笑,自语道:“毛病还是旧毛病:遇到事儿还是会优柔犹疑,其实怕什么呢,只管大大方方来问我就是了。即便是他宰掉了那个英俊的小郎君,我也不过就是叹一声‘可惜’罢了。”

    挥挥手中的绢子说:“请大汗来。”

    杜文很快过来了,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还勉强敬守着一个儿子对母亲应有的礼仪,只是阴沉沉的不像平日那样好话连篇,母亲说一句,他才答一句,能答个“嗯”,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知子莫若母,闾太后毫无芥蒂地看着儿子,好一会儿才招招手说:“里面来,我准备了些吃的。”

    “不大有胃口。”他说了今日最长的一句话。

    “进来!”闾太后的语气顿时威严起来,显得不容置疑。

    而杜文挫了挫牙齿,还是跟着进了门。

    里面果然已经做了一桌子菜,都是他平日最爱吃的。但今日他真的没胃口——从中午听说这事儿后,就吞了苍蝇似的,嗓子眼儿里堵着两顿都没吃得下了。

    闾太后不理他,自顾自片肉蘸酱,往自己嘴里塞,吃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什么意思呀?”

    杜文闷沉沉说:“阿娘既然叫那奴才一五一十告诉我,我当然想先听听阿娘的意思。”

    闾太后笑了两声,正色说:“我若是说,我想找几个男人侍奉左右了,你有意见吗?”

    这种事儿吧,放别人家,那都是随常事,但是放自家门口了,做儿子的就难以忍耐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阿娘毕竟是太后。”

    闾太后冷哼了一声,把切肉的解手刀往案桌面儿上一插,问:“想必你一个下午也查清他们几个的祖宗八代了。我呢,没脚蟹一个,没本事查,这事儿就交给你做了。你只是把人打发了远远的,想来人还是干净没问题的,不然,按你的脾气,只愁不能把他千刀万剐呢,是不是?”

    她利用得好!顺便还把儿子打击了一下。杜文对这位亲娘是真心没有办法,只要不撕破脸,还只能受她的。

    但他还是抗声道:“有什么好的?还能给我做阿爷么?”

    这孩子气的话,逗得闾太后板着的脸都松了,“噗嗤”一笑,摸摸儿子的脸颊说:“大概是不能,好像都和你差不多年纪,小公鸡似的,只是好玩。”

    这大概算是安慰吧,她又叹了口气说:“杜文,若是干净的,就给你老娘留下吧。我伺候了你阿爷一辈子,十七岁就跟了他,也一直忠贞。现如今他又不在了,我长夜孤衾,你身边莺莺燕燕的,哪里知道其中的苦处?”

    杜文简直要把他为翟思静守到现在的秘密都给讲出来了,好容易憋住了,又熬了一会儿才说:“不是儿子不孝顺,只是,古人都说‘妇无二适之文’。阿娘要什么,我不能供奉周到呢?”

    闾太后冷了脸,说:“你拿汉人的框框来要求我?你怎么不说汉人也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从祖上八辈开始,就世代居于辽河,身上流着鲜卑人的血液,从小儿听得是青牛白马的仙人和神女在草原上交.合生下鲜卑祖辈的故事。你今儿个来跟我谈汉人‘从一而终’的狗屁论调?!”

    桌子一拍,案桌上的盆儿、碟儿、筷子、解手刀一总儿蹦起来,肉汁泼了不少在桌子上。

    第 108 章

    见母亲真的是生气了, 杜文也有些尴尬——父亲去世了这些年了, 母亲这要求从鲜卑旧俗这一头来讲真是不算过分, 但是他好像多少有些接受不了。

    正在难堪说不出话的时候,母亲的口气又软了下来:“你呀, 脑子往死胡同里钻!我是太后,我有不晓得的?还真找来做你的阿爷?不过就像你少年的时候喜欢各处收集漂亮小姑娘似的,放在那里玩意儿似的看看玩玩。你都不会让女祸误国,我还会叫几个男宠误了你的事?我当年怎么教你的,日后我自己定然可以做你的榜样。”

    杜文闷着头不说话,心里道:我会被翟思静迷得七荤八素,连别的女人都不想碰;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也被个男宠迷得七荤八素?

    但是有一点是对的,母亲在后宫并无实权, 对贺兰家也是有警惕的,想来不至于干涉他的朝政。

    闾太后也不便催他,重新擦净了桌面, 摆好了盘盏和碗筷, 默默地重新开始切肉, 耐心等着儿子的回复。

    杜文等她把肉片好了,才拿过筷子夹了好几片塞自己嘴里, 含混不清地说:“这事, 我不好说‘好’,也不好说‘不好’。总之……不干涉就是了。”

    “好儿子。”闾太后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他到底还是生气的, 头一别让开了。接着说:“阿娘,不是我和你交换, 但是既然摊开了谈,儿子也有一句话。”

    闾太后愣了愣说:“你讲。”

    杜文舔舔嘴角的油渍,鹰隼一样的目光紧盯着母亲:“阿娘晓得心里喜欢的感觉,那么,儿子也有这样的感觉的。等回平城了,也不要再督着我到谁宫里去,我也要自便呢。”

    闾太后又愣了愣,心里有些懊悔:这孩子还真是寸步不让、步步为营的性格,这点子小事他都要跟自己斤斤计较!宫里他有偏宠,她当然知道,之前硬是掰着他,让他“雨露均沾”,其实就是为自家侄女挣点地位,他这话一出来,自家侄女若是独守空房她也不便插嘴了。

    但是见儿子此刻鹰视的模样,贸然否认——哪怕就是不要贺兰家的小郎君呢——只怕也很难叫他把意思收回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家务事,你自己决定。不过,算是阿娘请求你,好歹给你表妹一些荣宠,生几个孩子。”

    杜文撇撇嘴,硬是没即刻答应。

    闾太后心想:新选进来的几个侄女,只怕已经到平城了,若真有貌美如花的,说不定能把他吸引住。叹了口气说:“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平城?”

    杜文这才展颜:“已经七月中旬了,现在就回平城,一路到那儿大概也要八月多了。我早叫做好了准备,只要阿娘发话,明儿、后儿都行。”

    闾太后说:“明儿太急了,后儿也收拾不好东西。三天后,咱们准点出发回銮便是。”

    终于又回到了久违的平城,杜文满心急迫,要回去看看翟思静。

    只是皇帝归来,必然得先处理堆积的朝务——紧急的事情是由驿递送到皇帝行台,并且由跟从的官员协助皇帝一道处置的。但是日常的杂务还是堆积下来不少,大多是些垦荒、分田、刑狱之类不怎么急迫的事情。杜文处政的桌子上堆着高高的案牍,看得他满心烦躁。

    他想着父母一直以来对他的栽培,使他必须先顾大者,于是深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凝神打开第一本奏折。

    奏折里夹着一张粉红色的纸片,散发着淡淡的蔷薇花香,上头的字迹他很熟悉,娟秀而不失筋骨,细腻圆润——字如其人。

    他的心顿时就静下来了,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看粉红色花笺上的字。

    原来是她早早地把冗长的奏折写成了略节,后面有一两句她自己的处置意见。杜文对照着奏折原文看了一遍,觉得她不愧心思纤巧细腻,奏折的要点一个不落,处置的意见中肯无私,使他情不自禁就掭了朱笔,按着他们俩不谋而合的想法在奏折上进行了批复。

    第二本也是如此,第三本也是如此……从后头抽出几本来看,也是如此。

    平城夏末的午后,原本应该有些炎热,但原本心情急躁的杜文,一点都没有燥气,等厚厚的文牍处置掉多半了,他欠伸了一下,放下笔,自语道:“一口吃不得一张大饼,今日也该休息了。”

    他负手走到书房外头,平常侍奉他的那个宦官趋上来道:“奴往蒹葭宫里递过话儿了,他们已经备齐了冰碗,大汗爱吃的果子和果麨都齐全着。”

    杜文扭头道:“谁告诉你朕去蒹葭宫?”

    那宦官“嘿嘿”地笑着不说话,惹得杜文狠狠在他肩膀上赏了一巴掌:“再敢乱猜朕的心思,直接遣你到军台搬墙砖去!”

    然而那笑意简直是遮掩不住的,也并不真的恼怒手下的人看懂了他的心思,只是步伐急促,沿着太华殿书房后的甬道往蒹葭宫里去。

    隔了几个月,好像那甬道都变得陌生了,到蒹葭宫门口,杜文的步子迟滞起来,在门额边盯着雕刻“蒹葭”二字的雕砖盯了半天,斜照的太阳依然很炎热,他浑然不觉,他身后的人个个遭殃,汗流满颊又不敢失仪去擦,只能任凭汗水“滴滴答答”流淌着,在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黏腻的痕迹。

    倒是蒹葭宫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拎着一个雕漆提盒的梅蕊差点和立在门口的杜文迎面撞个满怀。

    她吓得“啊呀”叫了一声,刚皱眉想骂这个不长眼的,突然发现是皇帝驾临了,傻了一下才低下身子、慌慌张张地行礼:“大汗……怎么来了?”

    杜文也给她吓了一跳,没好气说:“朕怎么不能家来?”

    梅蕊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调皮一笑:“能,当然能。不仅能,而且奴婢现在是想明白了,我们女郎在一遍遍催奴婢去到处取东西——取东西是假,大概探听大汗什么时候来的消息是真。”

    话虽然直白没心机,但是梅蕊并不笨啊,杜文喜欢听什么,她早就摸透了。

    果然,杜文那没好气的脸顿时笑开了:“还要取什么东西呀?晚膳朕都叫开这儿了!千里迢迢从贺兰部带来的好吃的,还缺你们这儿这点东西?”

    最后问:“你们女郎呢?”

    梅蕊冲里头努努嘴:“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在屋子里休息。”

    她当然也放下提盒,在前头给杜文引路。

    虽然熟门熟路的,但是过了一季,风光又不同了:

    沿路俱是一片深浅的绿色,蝉鸣声声,螽斯偶尔振翅一唱,草丛里是五颜六色的花儿,乍一看野花儿似的散布着,细细瞧会知道里头独具的匠心——花儿的颜色、位置都设计得精心,常叫人在绿意中感受色彩的惊喜。

    桃树和海棠树都结了实,桃子只剩了些晚桃,粉嘟嘟地藏在绿叶片下头;海棠则是艳红艳红的,指顶大小,一嘟噜一嘟噜的,瞧着就喜人。

    杜文顺手摘了两枚果子,用袖子擦了擦就送进嘴里。海棠果的甘香酸甜顿时在口腔里弥散开来。

    里面的人大概隔着烟霞色的窗纱看见了,等他进门,还没过第二座插屏,便已经听见她的嗔怪:“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得那么糙了?这季节虫子最多,不拿盐水浸一浸怎么敢下肚?”

    杜文加快了步子,三两步就从插屏边绕过,到了里面。及至看见他的女神正倚着窗坐着,脸色白里透红,眼睛水光流溢,正冲着他微笑。他一颗心像浸在刚刚那海棠果的汁子里一样,甜甜的,又酸酸的,香香的,又软软的,不知用什么才能形容重逢的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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