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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7)(2/2)

未晏斋 2020-04-08
眼见翟思静也扶着腰起身,像是要来迎接他,他急忙制止:“别!你就好好坐着!我过来!”

    梅蕊越发见机了,眼睛一扫,眉棱一挑,双手张开,悄无声息地就把一群侍奉的宫女都赶到梢间门外去了。

    杜文几乎是冲到翟思静面前,倒跟个不经事的小男孩似的,脸上是得到意外玩具的惊喜。

    翟思静现在动作是慢悠悠的,好容易扶着腰起身来,他倒又冲过来,不过在她面前他立刻收势,一把就把人抱住了。

    而后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先吻住了。

    她大大的肚子顶着他,肚皮硬邦邦、紧绷绷的,他肆意吻了一会儿,感觉隔着衣服还能察觉她肚子里那个小东西的脚丫子在踢来踢去,都踢到亲爹的肚子上了。

    杜文万般不舍,也不得不先分开片刻。

    他探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在她脸颊边一厢轻啄,一厢低声问:“他踢我……是不是快要出来了?”

    翟思静“噗嗤”一笑,也爱惜地抚了抚肚子:“是呢,你回来得好巧,稳婆说,胎头已经入盆了,快则两三天,慢则十数天,就快要生了。”

    杜文“啊”了一声,简直感觉后怕:“这就要生了?!”

    “还不确定呢。”翟思静紧接着把头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怦怦”的心跳,自己也感觉心安多了,“不过你回来了,我的心就不悬着了。虽然是有点害怕,不过只要你在,感觉就没那么紧张了。”

    杜文简直有点手足无措一般,又是看她,又是看她的肚子,又是手捧着她的脸,又是握着她的腰,还偷偷在她胸脯上揉了一把——怕她生气,又没事人一样放开了。

    最后,他捧珍宝一样扶着她坐稳在条榻上,然后自己偏身坐在她身旁,两只眼睛好像不够用,一个劲地凝视端详着,说:“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么都不胖啊?”

    翟思静笑道:“这可冤死我了,我每日吃那么多,全长肚子上了,难道也怪我?”

    杜文就势蹲下来看她的肚子,笑融融说:“这坏小子实在能抢食吃!”

    隔着衣服觉得看不够,悄摸摸揭开她松松的上衫,又揭开她松松的抱腹,然后瞧着西瓜般的大肚子,稀罕得不行。左抚抚,又摸摸,而里头那个活泼的小胎儿仿佛感觉到父亲的手一样,顿时就来了一大脚,杜文的手掌心隔着翟思静的肚皮都感觉了那力道,“哟霍!”自己先叫了一声,“好大力气!”

    又紧张得抬头问:“有没有踢疼你?”

    翟思静被踢得锁了一下眉,现在又舒展开,手在身后撑着巨大的体重,说:“还真有一点点疼。不过入盆后已经动弹得少了,先时还要闹腾呢,仿佛一天睡不了几个时辰,其他时候都在我肚子里跑马。”

    笑吟吟轻轻抓抓杜文的耳朵:“到底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好喜欢这个小东西!不愧是我的儿子!”杜文狠狠地在翟思静的肚皮上亲了几下,然后嘴唇被小东西给踹到了,力道当然不大,惊喜却大得不行。他简直把翟思静的肚皮当成了最新奇、最有趣的玩具,不亦乐乎地折腾到天黑。

    第 109 章

    晚膳时, 杜文见翟思静的胃口还和小鸟儿似的, 吃了小半碗米饭就不吃了, 菜也吃得不多。在他皱眉而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翟思静抢着说:“你别急, 饭菜会过一歇再收,我还要吃的——只是现在孩子大了,会顶到胃部,所以得一点一点吃才行。”

    不过她胃口总算还可以,斜倚着枕屏陪杜文看了一会儿书,就溜下榻又吃了一张乳饼,打着饱嗝儿又来陪他读书了。

    杜文笑道:“这样吃累不累?”

    “累也没法子呀。这就是做阿娘的宿命吧。”翟思静往他肩窝里一靠,“够好了, 穷人家的妇人怀孕生孩子,肚子老大了还得赤脚下田做活,洗手回家煮饭, 吃又吃不饱, 生也就是在屋子外找一间溷厕, 脏兮兮就生了个娃。我已经知足了。”

    杜文抚着她的肩膀,叹口气道:“再怎么, 我也不能让你过那样的日子呀。我听说生产是女人的鬼门关, 想想都觉得担心害怕。”

    翟思静靠着他笑道:“我的小狼主呢?怎么变成瞻前顾后的小羊羔了?”

    杜文被激到了,翻身把她往榻上一放, 然后张开两只手的五指,做了个吃人恶狼的怪相。

    翟思静笑得起不了身, 他也“噗嗤”破功一笑,看看她现在大着肚子的模样,简直是件最娇贵的薄胎白瓷器,别说拍打不敢,就是呵痒痒,他也不敢了。

    他只能凑上去轻轻拧拧她的脸颊,含笑道:“恃宠而骄!你别没心没肺的什么都不担心,给了你这几个月的时间,可把宫禁都握在手心里了?”

    翟思静抿嘴一笑:“我无威可立,只能以‘德’收服众人了。不过呢,立德确实不如立威,效果我也不知道了。”

    杜文点点头说:“没事,我在呢。咱们俩恩威并立,别说小小宫苑,就是这座天下也不在话下了。”

    翟思静只笑笑,过了一会儿道:“我给你的奏折都做了略节,放在你的书房里,估计还是能给你省些事儿的。只是里面有份折子,是举荐太常寺和内行曹的新的人选,我看了一下,为首的几个不是姓闾,就是姓独孤。而这两司……”

    太常主管礼仪和祭祀,这两项在鲜卑北燕地位是非常重要的;内行曹主管皇帝内侍,包括后宫嫔御的升降封黜,皇帝的衣食住行都归他们管,也是贴身的要职了。

    杜文眉头微微一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这次在贺兰部,顺便也去了一下瑙云巡查,你父伯及其他家人都很好。我打算叫你母亲来平城,在你生产后陪你坐月子——可以放心些。”

    过了一会儿,不听翟思静有所请,才松弛了又说:“其实翟家诗礼家传的,人才还是不少。从翟量起,我慢慢拣选,你别急。”

    “我不急。”翟思静说,“甚至我并不是求这个。”

    她有些欲言又止,最后道:“我只是怕这两司会要我的命。不过,你与其举翟家人,不如从汉人里选些聪明清贫好读书的进中书学。若学有所成,再充御史台、大鸿胪、国子学、都水台、秘书省等清要之地——既不惹人猜度,又能为国家做些实事,我们汉人也不至于低人一等似的。”

    杜文歪着脑袋凝神看她好一会儿,才说:“朝枢这些明堂,了如指掌了都!不错呀!”

    翟思静怕他雄猜的性子犯了,小心地撇头看他。

    但他笑得像个看着弟子出了师的先生,脸上的满意装都难装出来,见她小心地瞥来,他笑着把她一抱放在腿上坐着:“好的,就按你的法子来。太常和内行曹两司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了。放心,没有人敢越过我去!”

    不就是怕这两司会以“祖宗家法”的名义逼着他执行“立子杀母”的祖法么!他自然会把左右局面的人调离,换上他能够放心的。他不急,慢慢的,稳稳的,不信不能废这条不人道的狗屁祖法!

    翟思静在他腿上坐得一点不安分,挪来挪去的好像要下去。

    “干嘛呀?”杜文不高兴地问,没敢打她屁股,但是狠狠地摸了两把。

    翟思静把他的手拍开:“箍着我做什么?我给你和太后各做了一双鞋,我去拿给你瞧瞧。”

    难为她怀着身子,还忙个不停:悄悄整顿宫里的人事和权位,帮他批阅不加急的奏折,还有闲情逸致给他和太后做鞋!

    两双鞋拿过来,杜文更惊喜了。手工纳的布鞋底,每一针都和量过似的齐整,上头绸子的软面儿,一双银灰,一双竹绿,一双绣着螭龙纹,一双绣着玉兰花,绣得平平展展、栩栩如生。再往脚上一套,地上走两步,又轻又软又舒服,简直都不想脱下来了。杜文穿着这软鞋,想着捂在油牛皮靴子里的脚那个味儿,顿时觉得此刻的屋子里喷香喷香的。

    “真是!”他都不知怎么赞了,彻底词穷,最后只好上前搂住她亲吻,这么久的相思,这么浓的感谢,也只能尽在不言中了。

    睡觉的时候,终于能躺在一个被窝里了,杜文小心抱着她的肚子,知道现在是绝对不能那啥的,但是还是腻歪着说:“我就蹭蹭……就蹭蹭……”

    憋坏他了吧!翟思静想,都好几个月了!从开春到了夏,现在转眼都入秋了,他一碰着她的身子,立刻就铁似的硬,忍不住地在她腿上摩擦着,咽口水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闭着眼睛好像都不敢看她的脸。

    翟思静几乎都怜他,低声问:“你在外头,难道就不自己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他继续闭着眼睛,也只敢在她腿间蹭来蹭去的,“左不过出去骑骑马,打打猎,奔驰起来会舒服些;再不然就是自己受累……今天可以享个现成福了吧?”

    他伸手来抓她的手,抓住了直往下送。

    翟思静不忍违拗他,想着之前熬着还不算!现在熬着还不算!还要等她生完后坐月子!

    他很快就酣畅了,自己“嘿嘿”笑两声自嘲:“‘枪’太久不用,有点锈了。等出了月子,再好好和你磨一磨。”

    翟思静笑着啐他一口,看着他闭着眼睛一副满足的表情,还抱着她的一条胳膊贴着脸,浑若一个倚着娘的小孩子,她心里也止不住流溢出这许久的思念与爱意。

    她这辈子呀,真好!

    第二天,他们像小两口似的,手挽着手去太后惠慈宫里拜叩早安。到了宫门口,翟思静又松了手,想退后半步,杜文却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笑道:“都快为咱们叱罗家立大功了,还矜持啥呀!扶着我胳膊!”

    大方落落把她带进门了。

    进门,四个昭仪都围在太后闾氏身边,神态各异地望着神采奕奕进门的皇帝和他挽着的肚皮圆圆的翟思静。

    杜文先屈了屈膝,却又起身扶住正打算下拜的翟思静:“阿娘,思静已经快生了,动作实在不方便,她那一礼,儿子代她行了吧。”

    于是再次屈膝,叩见了闾太后。

    接着又对母亲一副嬉皮笑脸的小儿子模样:“阿娘以前就最疼思静的,现在她又要给我生孩子了,您肯定要吩咐我,绝不能叫她受累了对吧?”

    闾太后挑了挑眉,还没说话,她儿子倒又叹上了:“唉,所以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呢,儿子昨晚上在蒹葭宫里看思静是吃不香、睡不好。一顿饭得吃三回,才能下肚一些,唯恐肚子里的孩子不够,撑死了都在努力吃;晚上躺下就压得睡不着,得靠着引枕坐着睡,早上肩膀就被风吹疼了——阿娘当年生我,一定也是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吧?”

    他这嘴甜,把亲娘哄得挑剔也没话说了,倒是忆起当年,很是点了点头:“可不是!你当年可是个皮小子,在我肚子里不知一天要打多少个筋斗!这还不算苦楚,真到了生……”

    她瞥一眼纤纤弱弱的翟思静:那腰虽然粗了一圈,也不觉得臃肿,那胸虽然丰盈了不少,也不觉得肥胖,整个人娇花弱柳似的,不知道生产的当时要受多大的罪。

    闾太后感同身受,倒是和煦地对翟思静说:“只是要苦了你了,那么柔弱的一个女郎,怎么吃得消啊!”

    翟思静低头笑笑不多话。

    她上一世生了两个孩子呢!疼是疼,真是无法言说的剧痛,煎熬的时间长,而且越往后越剧烈,好像骨头一根根被掰开,肚子一阵阵挤压,疼得灵魂都要从天灵盖里飞出去了。

    可是虽然疼,心里满满的都是希望。生长越的时候,想着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所有的爱意都化作了生命的力气,再疼也是有盼头的!孩子的哭声简直是最美的天籁。即便是她生第二个孩子宥连的时候,之前还感觉屈辱,在掖庭牢房那破败的地方,可是孩子出生后那有力的啼哭,那蹬着小脚顽强的模样,她一样好爱他呀!

    如今这个孩子,更是满含着爱出生的,没有无爱的缺憾,也没有耻辱的愧疚,她当然有信心冲破一切苦痛,把他带到人间来。

    翟思静日常就是这样不多话的乖巧样子。倒是杜文今日格外话多,一句句地都在帮翟思静讨好母亲:“阿娘,思静还为你我各做了一双鞋呢!手工真是精巧极了!”

    他自豪地环顾另外四个昭仪:“你们这几个月有没有给太后做些女红?”

    那四个都是家中娇生惯养的女儿,又是天生带着草原戈壁的剽悍气息的女儿,哪有静得下心来慢慢做这些细巧活儿的?都是面面相觑,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了。

    杜文献宝似的把鞋献给了母亲。

    闾太后拿着这双竹青色的新鞋,眉棱挑了挑,不胜惊喜的模样,钩子似的目光又好好地盯了翟思静一会儿,才笑道:“这精致的!翟昭仪真是费神了!”

    翟思静自谦了几句。闾太后慵慵地靠着引枕说:“到底年纪不同了,在外头奔波了半个月,总觉得浑身疲乏,你们也不用老围在我这里,该忙的各自去忙吧。”把众人都打发走了。

    及至所有人都离开了好一会儿,她慵慵闭着的眼睛才蓦地睁开了,对身边最贴近的那个大宦官说:“人在惠慈宫东侧门值侍呢,叫进来吧。也不用担心,大汗都知道,过了明路的,只做做样子不叫太张扬罢了。”

    拿起翟思静做的那双鞋——倒真是精巧可爱——她脱了自己的鞋试了试,而后却冷笑道:“尺码分毫不差呢!我这里啊,有内鬼了。”

    第 110 章

    太后的面首三两天就私入惠慈宫, 整夜都不出来;太后三天两头敲打自己的宫人, 内外服侍的几乎都要换了个遍;还有对那双鞋子发出的抱怨, 简直叫人心寒。

    这些事儿翟思静知道,杜文也知道——人脉广泛、消息灵通就是这个好处, 什么都瞒不过眼,什么都清清楚楚;但是,水至清则无鱼,有的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比如杜文这段时间会阴着脸,经常拿身边的侍卫或宦官宫女出气。翟思静知道是为贺兰家几个儿郎的事——做儿子的总归接受不了母亲这样。

    可是这条又不好劝,反过来还得宽他的心。

    杜文说:“我阿爷以前对她可好了!我小时候不懂,后来才晓得,阿爷唯一天天抱在怀里的儿子就是我;我阿娘在吃穿用度上有什么要求, 他从来没有驳回;有时候她为家里兄弟求官,我阿爷会踌躇一下,考察个三五天, 只要人不是特别差劲, 一般也都肯满足。自从我阿娘进宫, 后宫里再没出生过孩子,人人都知道闾妃惹不起, 不是皇后胜似皇后。”

    顿了好一会儿, 才垂头嗒眼地说:“阿爷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忍心?”

    翟思静帮他抚抚背, 然而不能改变他垂头嗒眼的沮丧样子。她只好说:“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难过的。但是阿娘又不是汉人, 汉人女子也并不个个遵守从一而终,南楚上至公主,下至平民,女人家丧偶有几个不再醮的?”

    杜文撑着头不爱听。

    翟思静知道他骨子里还是有孩子气,父母在他心里是最完美的组合,哪怕父亲去世那么多年了,这个藏在心窝里最美好的组合被打碎了,他还是不愿意接受。

    她只好换个角度问:“欸,你那时候在柔然发高烧做梦,说梦见的事情历历在目,就像前世一样。你是怎么梦见我的?”

    杜文警觉地看她一眼,一点不想再提,被催了两次才说:“反正那时候你挺强的,一点都不体谅我……”

    翟思静“咚”地捶了他一拳头。

    他才嬉笑起来说:“不过我更混蛋了,一点都不顾你的感受,把你都快逼疯了,我还觉得我对你挺好的。”

    他蓦然想起“长越”,想起自己半是试探的时候曾提过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叫这个名字——其实是肯定不愿意了,这场前世的痛,最好忘得越干净越好。

    翟思静看他那眼神,先是试探,再是警觉,然后又有点怅惘。虽然料不到他会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叫“长越”这事儿上,但也知道这必然是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她宕开一笔,故意又问:“那梦中的你在娶我前,身边有没有女人啊?”

    “呃……”

    上一世当然有的,她都嫁人了,他当时是一个失势的藩王,皇帝乌翰赐婚下来,他敢不娶?

    翟思静冷冷“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不说她也懂,转眸又问:“梦中的你后来有没有再娶呢?”

    “呃……”

    当然也是有的,不仅再娶,而且那些梦的碎片里,他记得自己后来简直是最荒淫的君王,把后宫用各种女人塞得满满的,然后在虚幻的宣泄里想忘了她。

    翟思静仔细看看他神色,来了最狠的一问:“大概不光别娶,而且还有别宠了吧?”

    杜文已经不记得是谁了,但梦中隐隐有一张脸,和翟思静一样是绝色,温驯可爱一如这一世的翟思静。

    但是现在的他恼羞成怒,突然站起身来,气哼哼地胸脯起伏,怒声道:“梦中的事,你当什么真?!我们自相遇起到现在,我有没有对不起你?!”

    一时激愤,竟然拂袖而去。

    翟思静不意他突然发这么大脾气,见真的走了,倒有一些后悔。但他步子大,她只来得及“哎”了一声,他就甩了帘子出门,然后真的“登登登”走了。

    但只半个多时辰后,他又“登登登”地来了,进宫院的门就恶声恶气地嚷嚷找茬儿:“地上的落叶都不扫,下了秋雨之后就踩一脚烂糊树叶子!朕看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欠敲打了!”

    大家大气儿都不敢出,悄悄取了扫帚和簸箕来。

    结果他又骂:“什么意思啊?把朕扫地出门?!”

    翟思静在他迁怒宫人之前,挺着肚子到门边说:“大汗……”

    杜文原本气哼哼一张脸,瞥眼看她,看她眸子里亮闪闪的泪光,一肚子气突然就瘪了。

    他犹自做戏做得很到位,手脚重重地走到她屋门边,重重地甩开门帘,拉着她胳膊往里去——但是她一点都没觉得疼。

    “你生气了?”她软侬侬说。

    “嗯!”杜文坐到榻前,“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凉茶,“生气了!你冤枉我!”

    翟思静扶着腰坐在他身边,继续软侬侬说:“别气了嘛。我错了。”

    她不像他,她不喜欢推卸责任。杜文的气也装不出来了,但也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所以板着脸说:“哪那么容易不气?只是我饿了,而且吃完饭、读会儿书要早点睡了。”

    说得理直气壮。说得好像离了蒹葭宫,他这一国之君就没得吃、没得睡一样。

    翟思静抿嘴温柔一笑:“好的,我先叫晚膳开出来。”

    伺候他吃完饭,她才说:“你是不是在气我拿梦中的事怪你?”

    杜文看看她,然后重重地点点头——虽然他自己也知道,“梦”不过是个借口,那一幕幕那么真实,他感同身受,而她似乎也洞若观火,他们都一致地知道那样的事,细思就觉得惊心。

    翟思静却转圜道:“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叫你将心比心推想一下,先帝大丧四年了,太后她不和梦中的你一样,打熬得辛苦?……你多些宽解吧。”

    连讲究“从一而终”的汉家女郎都这么劝他,杜文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讲道理了?

    他闷声说:“我知道。”

    可是他心里的积郁却不那么容易排解的,越是晚上躺倒床上,万籁俱寂中听着枕边人沉酣的呼吸声,反而越是觉得郁闷。

    好容易迷迷糊糊刚刚要睡着,突然听见翟思静沉酣的声音有些变化。他一激灵醒过来,透过微光看着她的脸——她皱着眉,好像哪里不舒服,眼睛半睁半闭,又似醒了又似没醒。

    杜文没敢叫她打扰她的睡眠,但是自己是睡不着了,睁着眼仔细看她的动静。

    她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呼吸沉重。

    杜文这才轻声问:“怎么了?”

    翟思静说:“肚子一阵阵发紧,有些疼。”

    杜文一骨碌翻身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翟思静镇定地也坐起身来:“麻烦你,取盏灯过来。”

    她大概推知孩子要降临人间了,倒没有那位新手阿爷那么慌张,只是心脏也“怦怦”地跳动着,及至看见亵裤上一抹殷红,心里确定了,对杜文说:“杜文,你大概得挪挪地方睡了,我八成是要生了。御医和收生嬷嬷我都安排好的,每日在蒹葭宫外的值庐里轮班等候,东西也都齐备了。你放心。”

    她倒是笃定,反而是该笃定的男人无法笃定了,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才迸出来两个字“老天!”

    翟思静现在肚子只是来癸水的那种痛,所以给他的傻样逗弄得还笑出声来:“逼着我要孩子的也是你,这会儿喊老天爷的也是你。男人啊,真是!”

    她扬声向外头一声招呼,外头本来就有值夜的宫女,又叫来了寒琼和梅蕊。翟思静手挥五弦,打发了一批宫女去喊御医和稳婆,又打发了一批宫女去烧水拿工具,还打发了一批去准备孩子出生要用的东西,最后她看了看外头墨蓝而透亮的天空,问:“今儿是几日?”

    寒琼说:“八月十四了。”

    翟思静笑着说:“怪不得外头这么明亮。头胎分娩时间长,总得一天大半天的,准备打硬仗吧。”

    又吩咐着:“你们俩别都激动得都不不休息,一个睡,一个伺候,过四五个时辰再换班,不然,一天后就都没力气了。万一我产程再长些,弄个两三天的,人都给耗死。”

    最后,她扭头看了看杜文:“咦,大汗怎么还不移步啊?”

    杜文摇摇头:“我不走,我在这儿陪着你。”

    翟思静笑道:“别傻了,叫男人呆在血房里是大不吉利,明儿太后知道了要来揪你耳朵了。这么多人陪着我,放心就是,你明天只管支棱着耳朵等消息吧。”

    杜文好容易才勉强答应离开,翟思静按着他们的风俗也换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待产。肚子开始有规律地疼痛起来;收生嬷嬷洗净了双手,检查了东西;外头还有唱傩的歌声,向上天和众神祈愿生养平安。

    唯有杜文并没有离开蒹葭宫,他愣愣地坐在屋子里,可以听见里头产室的动静。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又渐渐明亮起来。秋空长澈,大雁南飞的鸣叫声从天空中传来。他的宦官开始在门口探头探脑。

    杜文问:“大早上的干嘛?”

    那宦官陪笑道:“大汗,快到上朝的时候了。”

    杜文说:“今日免朝。”

    他当然有这个任性的自由。

    但是小宦官“呃”了一声说:“可是原本计划大汗今日要和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共度中秋佳节呢!”

    杜文刚要皱眉,突然想起里头他的第一个孩子即将出世了,又笑了起来:“共度大概难了,不过内侍省早就备下了过节的东西,一会儿叫发到各部,君臣同庆就是了——说不定还是双喜临门呢!”

    那宦官当然也是机簧灵巧的聪明人,顿时顺杆赞颂道:“可不是双喜!大汗要新添储副了,可喜可贺!”

    杜文冷眼瞥过去,那宦官猛然意识到“储副”之说是国家大事,他张口就来,指不定犯了要送命的口孽。正在汗流浃背间,杜文说:“要不是朕今儿个高兴,你这根舌头就不要想要了!再管不住你脸上这道门,朕就叫人把你的嘴缝起来!”

    女人生孩子可真难啊!

    他从大清早等到日上三竿,从日上三竿等到日在中天,而后夕阳西下,夜幕降临,里头翟思静从开始的平静到渐渐有些呻.吟和哭泣,再到她银子般的嗓子里发出疼痛已极的哭叫……

    听得杜文心窝子直颤颤。

    他忖着翟思静那么娇滴滴的人儿,他打过她一鞭子,皮肤娇嫩得跟水豆腐似的,一鞭子就眼泪汪汪了好几天,害得他后来每次对她都小心多了,就怕这水晶般剔透的人儿会给他折腾坏了。

    可是现在她受的是怎么样的折磨啊!听说女人生孩子比男人在战场上开膛破肚还要疼痛,那娇嫩的人儿怎么受得了啊?!

    一轮明亮的圆月早早地升起在天空,挂在海棠树的树梢上,树枝上犹有一嘟噜一嘟噜的小果子,在月色下光润可爱。

    杜文无心欣赏,外头来探听消息的人,包括他亲娘那里的,全部被他打发走了,他一点不想别人来分享他的紧张情绪。

    直到,终于他听见一声娇脆的啼哭。

    窗纸上映出的幢幢的人影,正喧闹起来:

    “生了!”

    “生了!”

    第 111 章

    杜文顿时都精神了, 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起来, 冲到翟思静生产的那间屋子门外问:“生了?!”

    里头的稳婆喜滋滋回答道:“恭喜大汗, 昭仪娘娘生了!一个小公主,母女平安!”

    杜文愣了片时:他当然很想要个儿子, 毕竟他的国家需要一个继承人;但是再想想女儿也挺好,至少他还有些时间来处理朝中鲜卑大臣会揎臂呼吁的“立子杀母”。

    于是他脸上浮上笑容,扣门问:“朕什么时候能进去?”

    稳婆抱歉地说:“大汗,血房不吉,恐怕大汗不能进来呢。奴婢们把小公主清洗干净、裹好了,就送出来给大汗瞧瞧——真真是好漂亮的小公主呢!”

    “那……翟昭仪呢?”他又问,“朕什么时候能见?”

    “呃……”稳婆觉察出他言语里的迫切,却又不得不出声儿阻止他, “大汗,还是等一等,等出了月子吧。”

    杜文不由恼火起来:“等那么久?扯犊子呢!朕明天就要见, 今天伺候昭仪休息好了!”

    里面的人大概面面相觑, 也不敢驳斥。

    而累到极点的翟思静也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 刚刚出生的小婴儿被抱出来给父亲看。

    “七斤呢!”稳婆说,“做阿娘的挺受罪的。”

    杜文那么大力气的人, 抱两个翟思静都不在话下, 但是挓挲着双手竟然不知道怎么抱这个软绵绵的婴孩。

    稳婆笑道:“大汗放心,在胳膊弯里托住后颈, 手掌心捧着腿脚,另一只手再扶着点, 不会摔到孩子的。”把包裹着的小婴儿送到他臂弯里。

    刚生出来洗干净的孩子还是赤红色的,但是大概是体重不小,所以不是皱巴巴小老太的模样,而是额头饱满、脸颊饱满、嘴唇饱满,眼睛虽然闭着,但是眼线很长,想必将来也是个有着大眼睛的漂亮姑娘。

    杜文心都要被这个小姑娘萌化了,见她突然张开小嘴,小猫儿似的哭叫起来,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叠连声地问:“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稳婆笑道:“小公主饿了。孩子出生就要吃奶。大汗放心,乳母已经找好了,就在隔壁屋子里候着。奴婢把小公主送去喂奶吧。”

    少顷,隔壁屋子里传出轻轻的“咕嘟”声,找来的乳母不用开奶,奶水都是现成的,婴儿大概吃得尽兴,一会儿就听见乳母抱着她哼歌儿的声音了。

    杜文满心欢喜,但外头风一吹,他那狼王潜伏猎食的劲头又来了。

    他看看小公主所居的屋子,又看看蒹葭宫高高的院墙,突然有一个念头冒出来。

    等那稳婆喜滋滋出屋门,过来回报说:“禀大汗,小公主已经睡下了。月子里的小人儿,一天中大半都在睡,越睡越聪明呢。”

    杜文说:“你进去吩咐下去,但凡外头问起来,你们都说生了个皇子。”

    “啊?”稳婆没听懂一样,张大了嘴。

    杜文皱眉道:“这句话很难说吗?外头问起来,就说翟昭仪生了个皇子。”他真像教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都咬清楚了。

    说了两次了,稳婆当然听懂了,也吓得冷汗浃背,“扑通”跪倒说道:“这……这……这是传谣,这是欺君……奴婢不敢……”

    杜文斥道:“小声点儿!”

    凑近说:“笑话了,朕吩咐的话,你敢抗旨?抗旨也可以,朕这会儿就那你做个榜样,给其他人瞧瞧。”

    扭头问自己的贴身宦官:“朕的重剑呢?”

    简直是飞来横祸!

    稳婆刚刚还笑得花朵儿似的,却不知触了什么霉头!想想自己不是这会儿抗旨,就是将来欺君,横竖大概是要成为这些贵人们斗心思的牺牲品了,不由得泣不成声,哽咽地恳求道:“奴婢不敢抗旨。只求大汗垂怜,奴婢尽心服侍昭仪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婢家里还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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