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今晚月圆, 夜里的风比白天更大些。
海面被吹出皱皱的波纹,“翱翔”号高级游轮便停在这样一望无际的海域中,跟随着海浪起伏。
海上的夜晚, 比陆地上的更黑暗,也更诡秘。
游轮二层的酒吧ktv里,十几个人闹成一片, 在舞池里随着动感的音乐放肆玩乐。
但那热烈的欢笑与音乐却半点也不曾传到三层的甲板上来。
在四下无人的茫茫夜色之中,有道男声从甲板左侧传出。
“沈郁!你疯了!你快放手!”
在甲板灯光的阴影之中,栏杆前有两道人影似交叠在了一起, 但仔细看,紧挨着的船身栏杆的那个人, 似乎半个身子都掉在了栏杆之下。
从船舱内出来抽烟的邱仁森,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郁,更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对他动手。
完全没有防备的后果便是,他现在身下就是无尽深海,只要沈郁松手,他马上便会堕入这幽深的黑暗中。
面前,是沈郁翻滚着杀意的黑眸。
他朝他咧了咧嘴, 冷然地说:“你说, 如果我现在把你扔下去,你会不会死?”
不知是因为沈郁这森冷的语气,还是逐渐变强的海风,邱仁森从头到脚都感觉到了冰凉。
手中的香烟掉到了海面,橙红的灯火漂浮了一下, 而后瞬间被海浪拍灭。
他咬紧了牙关。
“沈郁!”一旁的彭子奇眼见着情势不对,惊慌失措地从旁扑过来想将他们两个拉开,却被沈郁重重踹到一旁。
再转过眼来的时候,沈郁那双盛着无边寒凉的黑眸,令邱仁森心中腾起巨大的恐惧与惊慌,刺耳的刹车声和撞击声一起,被海风送到他耳旁。
他开始想要挣扎,但面对沈郁的力量,他却不敢随意用力。
沈郁说会把他扔下去,他就真的会这样做。
邱仁森一点也不怀疑。
但他不可能又这样死在他手里!
求生的意志和无边恨意混在一起,让邱仁森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凶狠。
他抓住沈郁的手臂,沉声发出刺耳的怒吼:“你不可能再这样轻易地杀了我!彭子奇还在这里!附中的人都在这里!如果你杀了我,你也休想独善其身!”
一个再字,让沈郁听出了他话中的端倪。
他顿了片刻,忽而勾唇,冷冽嗓音仿佛来自深海的妖,那无端便叫人从头冷到脚的冰凉语气,让面前的邱仁森和一旁的彭子奇都不禁地僵住了表情。
“呵,看来我已经杀了你一次了。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想要你的命,有多容易?”
沈郁说着,大风忽而从远处卷起一个大浪。
哗啦——
海浪击打着船身,剧烈的摇晃让邱仁森和彭子奇脸上的血色在瞬间消失殆尽。
“啊!”
邱仁森到底还是怕了,他尖叫着将手指抠进了沈郁手臂上的肉里。
可他举着邱仁森的手臂好似铁铸,无论邱仁森使了多大的力气,沈郁都纹丝不动。
他这样的淡定,当邱仁森的神经再也绷不住了。
他大力地扯着沈郁的手臂,大有就算死,他也会将他一道拖下去的架势。
“来啊!你松手啊!有你陪我一起死,哈哈,不枉我重活这一回!”
邱仁森好像已经被吓疯了,他脸上扭曲狰狞的弧度根本不像是人类的面部肌肉能做出来的表情。
他五指用力地嵌进了沈郁的手臂,已经有血色从他指间蔓延开了。
彭子奇虽然根本听不懂邱仁森在说什么,可见他这种时候还要刺激沈郁,他忙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劝:“阿森、你别说胡话了!”
话间,视线触及沈郁手臂上的鲜血,彭子奇更急了,“沈郁,你受伤了!你快把他放下来啊!”
沈郁好似浑不在意手臂上血腥的痛感,他冷冷地勾着唇角。
看着眼前的邱仁森,白天他在甲板上对时软做出的事情不费力气地重现在沈郁眼前。
他果然也和时软一样,是从过去回来的。
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只要是邱仁森,便是伤害过时软的人。
沈郁眼中的黑暗在一点点加深,声音也愈发冰凉,“你以为我现在就会让你死么?邱仁森,听说你家境还不错?”
他突然提到邱仁森的家境,邱仁森浑身一怔,好像猜到他要做什么,他狂怒地大吼:“你想做什么?”
看见他这样激烈的反应,沈郁满意地笑了。
“死,太容易。就这样让你解脱,太仁慈。但是抱歉,我并不是这样仁慈的人。
“你让她变得一无所有,把她的心挖空了放在地上踩。呵呵,邱仁森,我想你应该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你也该尝尝那种被所有人背叛的滋味。”
说着,沈郁掐在邱仁森脖子上的手猛地收紧,邱仁森的脸色顿时由惨白涨成了青红。
窒息的感觉让他不自主地在空中挥舞着双脚,掐在沈郁手臂上的双手愈发用力,有更多血液顺着沈郁的手臂落进入海中。
一滴,两滴……接着,融入了茫茫黑暗的深海。
邱仁森现在需要空气,他需要呼吸。
“沈、沈郁……你疯、疯子!”
他零零碎碎地吐出这几个字眼。
沈郁听着,不怒反笑。
那笑声冰凉刺骨。
彭子奇眼见着邱仁森快要被掐死了,他想上前阻拦,但又不敢随便和沈郁拉扯,万一他松了手,邱仁森掉进这样的深海里,还是一个死。
他只能在旁边大喊:“沈郁!沈郁你快放手啊!他已经快死了!”
沈郁仿佛听不见彭子奇在说什么,他脸上陌生又狂热的杀意还在沸腾。
又一个浪打了过来,溅起的海水打湿了邱仁森的脸。
沈郁这时突然松手。
像是扔什么垃圾似的,沈郁随手将邱仁森扔到一旁的甲板之上。
“阿森!”
彭子奇连忙扑过去。
躺在地上的邱仁森似乎已经在濒死状态了,大部分的眼白翻起,脖子上的青筋也全都暴了出来。
彭子奇见他窒息难以解开,满脸急色地将他放平,猛地压向他的胸口,循着记忆中的心肺复苏程序给他做着急救。
重复了两次按压动作,大量的空气开始涌入肺里,心脏重新恢复了泵血的功能,邱仁森猛地曲起身子,捂着喉部一阵呛咳。
彭子奇被他突然的大力掀翻在地上,看着他又重能呼吸,他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上,心跳如雷。
转眼望向沈郁,他还站在栏杆边,布满无尽漠然的脸上,好像刚才邱仁森差点死过去的样子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略显苍白的面孔逆着光,敞开的衣衫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右臂上的鲜血低落在甲板上,与深色的地板仿佛浑然一体。
彭子奇看着这样的沈郁,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森冷寒意将他包围。
他是真的想杀了邱仁森,真的想……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明明刚才在时软的房间,沈郁的声音还那么温柔,他的眼神还有温度,但现在……
现在的沈郁就像在隐藏在黑夜中的恶魔,冷冽,残忍,可怕……
邱仁森侧趴在地上,太过激烈的咳嗽牵着他前胸后背一阵阵剧痛。
喉管的灼烧感提醒着他半分钟前,沈郁是以什么样绝对的力量在控制着他。
他说不会让他轻易的死,所以他明明可以把他扔进海里,或者掐断他的气管,让他立刻毙命,但他都没有。
他现在冷漠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的痛苦。
唇边残忍的笑意,仿佛他就是想要他这样在他脚下匍匐。
他做到了。
邱仁森涨红的脸色配合着他眼珠快要跌出眼眶的表情,那强烈的恨意直朝着沈郁射去。
两次,两次都是这样。
对上沈郁,他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在刚刚生死的瞬间,邱仁森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来的不是任何愉快的回忆,而是上一次,在他死之前,看见的沈郁的脸。
那时的沈郁穿着黑色的衬衣,面无表情地从车上下来,俊美的面容苍白得近乎妖异。
他弯腰打量了一下邱仁森,确认他没了呼吸,伸手,像拖一只死狗一样拖着他的断腿,往车后走去。
那时的邱仁森还有一丝意识尚在游离,从眼前的血色中,他看见自己的腿被折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而沈郁的背影却融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沈郁将他折叠在后备箱里,似乎是察觉到了邱仁森在看着他。
他眼眸微动,对上邱仁森的视线,而后扬手——没有犹豫地打在他的脸上。
没有任何痛觉,邱仁森只感觉到自己被打偏了脑袋。
‘为什么那样对她?’
‘我把她让给你,你为什么杀了她?’
彼时的邱仁森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只是一句杀了她,才让他恍然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
是时软。
竟然是时软!
后备箱被关上。
黑暗吞没了邱仁森所有的意识。
在最后的听觉消散之前,他听见驾驶室里的沈郁在喃喃自语。
‘别怕。’
‘等替你报了仇,我就来陪你。’
‘等我。’
……
就像时软面对杀了自己的邱仁森时会止不住的颤抖,邱仁森面对沈郁的时候,那种自灵魂中升起的恐惧根本没办法抹煞。
他趴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发抖,方才冰凉的海风卷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温度,而今沈郁的眼神却让他停不下来的抖动着身体。
沈郁他,到底是什么样可怕的存在?
“记住我说的话。
“邱仁森,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是如何将你变得生不如死。”
-
时软还在发烧,勉强撑着喝了半碗粥,沈郁还没回来。
身上又开始感觉冷。
她起来将房间空调的温度开得很高,裹紧了被子,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暖和起来。
已经有点困了,可她睡不着。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黑暗涌上来的那一刻,她身边全部都是邱仁森的声音和他身上恶心的气味。
‘小软,你现在还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我么?’
仿佛被毒蛇缠绕在身上,那种冰凉又滑腻的紧迫触感,让时软觉得窒息。
她猛地睁开眼睛,房间内的光亮驱散了所有不适。
只是尝试着闭上眼睛短短一两分钟罢了,时软仍然出了一身虚汗。
拿过床头的手机,时软想打电话给沈郁。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下午开始,她就忽然变得很依赖他。
依赖他身上的味道,他臂弯的温度,还有他的声音。
尽管时软反复地提醒自己,不要依赖,依赖是毒药,是会致命的毒药。
但此时此刻,在遭遇了邱仁森那样对待之后,时软内心的大洞破损得愈发严重。
冰凉的风不断从这个空洞里穿过。
她很冷,很难受。
如果还不能见到沈郁,还不能让他温暖自己,时软觉得她随时都会陷入晕厥。
就在她打开手机锁屏,准备拨号过去的时候,房间的门锁突然咔哒一下开了。
时软心头一紧。
她紧紧盯着房门到窗边的那个转角,一直到视线中出现了沈郁的脸,时软悬空的心才立刻归位。
“沈郁!”
沈郁刚刚进门,一道娇小的身影便从床上跃起,喊着他的名字朝他扑了过来。
他伸手,将时软温香的身体接了满怀。
没有任何犹豫的,他很快将她抱紧。
“我回了。”
沈郁说着,低头吻向她的侧脸,感觉到她鬓边有潮湿的汗意,他顿了一下,“怎么了,又不舒服么?”
时软摇头。
她紧紧环着他的腰身,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深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海盐香气,胸口的大洞一点点被填补了起来。
体温渐渐恢复的感觉让时软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着,“嗯,沈郁,我好像开始离不开你了。”
她软软的嗓音有些沉闷,是感冒鼻塞的原因,却格外诱人。
沈郁心头一动,紧了紧手臂,让她和自己贴得更紧一些。
两人额头相贴,沈郁在她唇边轻轻地蹭,“离不开,就永远待在我身边。哪里也别去。”
时软没有穿鞋,她赤脚站在地板上,踮起的脚尖十分卖力。
她循着本能回应着他的亲吻,柔软的小手从他腰间攀附到背部。
有暧昧的吮吸声从两人之间溢出来,沈郁的动作逐渐加重。
他似乎不再满足这样的亲吻,抚上时软脸颊的右手渐渐移到她脑后,带着她扬起脖颈,露出她细嫩优美的颈部线条。
时软从没有经历过这样令她发颤的亲密,更何况,她还在生病。
当四肢开始发软,她难耐地在他手中嘤咛一声,时软抬手想要在他身上寻找可以支撑的地方。
她攀上沈郁的手臂,沈郁正吻在她的颈侧。
忽的,时软从手下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粗糙触感。
她睁开眼睛,看见沈郁专注的侧脸,因染上了情念,他半睁半闭的眼眸中,黑色变得越发浓烈。
看见这样的沈郁,时软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但她很快让自己移开视线,来到他的右手。
她手上正搭着的那个位置,竟然是一圈纱布。
时软的心口倏地一紧,“沈郁,你受伤了!”
她的惊呼有点破坏气氛。
感觉到她想要离开的意图,沈郁不满地收紧了手臂。
“没事。”
头发被他不轻不重地拉扯,时软不得不再次随着他扬起头颅,承受着他的亲吻。
可亲密的贴合间,从沈郁手臂上的伤口中渗出的腥甜气味逐渐变得浓郁。
时软越想越不对,狠了心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强迫着他停下来。
“沈郁!”
沈郁吃痛,依依不舍地和她拉开一段距离,眼神迷离。
“怎么了?”他还想要在她唇上摩挲,“不舒服,嗯?”
“不是。”时软偏头避开他想要再度加深的亲吻,握住他的右臂,卷起衣袖,果然露出了被血色渗透的白色纱布。
“你受伤了!”
时软再不能冷静。
她拉着沈郁到台灯下,一层层揭开被血渗透的纱布,几道青紫的半月形伤痕赫然映入眼帘,其中最深的两个伤口,到现在还在冒血。
入眼的血色让时软禁不住眼前发晕,但她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皱眉抬起眼问他:“你怎么会受伤?这是被谁弄的?邱仁森?”
沈郁坐在床边,任由她摆弄自己的伤口,下巴搁在她肩上,漫不经心地在她耳后游移。
“嗯。”
时软一连串的问题甩过来,沈郁却回了她五个字:“已经没事了。”
“这还叫没事?!”
时软眉头皱得更紧。
迎着灯光,触目惊心的伤口不难看出邱仁森在制造这些伤痕时用了多大的力气,他好像是要将沈郁的皮肉都给揭下来一样。
“你们打架了?”时软接着问:“为什么?”
明明只是说下去露个脸,让楼下那些人能安心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还发着烧,沈郁不想让她操心这些。
“看他不爽。”于是他收回手臂,语气相当随意。
“是么?”时软注视着他的双眸,他却在回避她的眼神。
一时间,时软的语气忽然就冷下来了,“沈郁,你知道我最恨什么么?”
沈郁一顿:“什么?”
“我最恨别人骗我。”时软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跟你说过,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我要诚实和坦白。”
“不要瞒着我。”她强调,“任何事情。”
沈郁被她这样严肃的视线盯着,一时无话。
此时两人之间的沉默仿佛是在对峙着什么。
但事情远远不到这样严重的地步。
时软脸色不好,褪去了羞涩的红晕,她脸颊上的颜色只剩苍白。
沈郁看着她,只余心疼,哪里还舍得再让她难过半分。
他软下了声调,一五一十道:“我看见他在甲板上,周围没人,所以过去威胁了他一下。”
“威胁?”时软心头一惊,“你怎么威胁他?你不会想要把他扔到海里去……”
时软这句话原本是个反问,因为她觉得刚才彭子奇还在,沈郁再怎么冲动应该也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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