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被熟悉的感觉包围。

　　黑暗里一切感官都变得尤其敏感, 又似乎一切只是虚妄，意识在黑暗中浮浮沉沉，一片混乱。

　　路家齐感觉自己死了, 又好像没死, 原星球毁灭后沉浮多年的体验再一次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又在这种迷迷糊糊的煎熬中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 他逐渐开始接收到外界的信息和刺激。

　　一开始还是一片混乱, 时不时钻进来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 但他没办法分清个中词眼。

　　直到忽然，他隐隐听到有人提了一句千凌。

　　顿时昏迷前的记忆汹涌而来, 他仿佛记得那次拦截奇怪装置后, 他和千凌都被冲击波震开, 他的机甲舱还被无数太空碎石撞击，机舱破裂, 氧气耗尽还被冲到附近的荒芜星。

　　他还记得突破新星大气层, 即将失控落地前, 看到千凌从机舱飞出来，在最后一刻把他拖走。

　　再之后他就陷入昏迷, 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他坚信那时千凌的状态也不好，再冒险冲过来救他……

　　路家齐猛然睁开眼睛。

　　一旁的检测仪器立马发出警报, 正好在病房内检查他状态的医生们马上涌过来，喊他名字、给他复检, 不断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记不记得自己名字，认不认得这是什么地方。

　　路家齐耳朵嗡嗡地响, 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意识才回笼些许。

　　他终于认出自己身处的地方，以及这群熟悉的医师。

　　又让医生检查一阵后, 身体也可以活动了。他第一时间哑着声音问他们：“千凌在哪？”

　　医生们沉默了一下，他的主治医生看了其他医生一眼，给他们打了个眼神，尔后回复路家齐：“你之前被冲击波震开，落到另一个星球，并重伤昏迷了，你还记得吗？”

　　路家齐：“记得，我知道。所以千凌呢？怎么不回答我？”

　　医生手掌空中一压，让他稍安勿躁：“别着急，我们先帮你彻底检查一下，没事了再谈千凌的事。”

　　那一刻，路家齐从他的回避中察觉到事情的严重。

　　他当场不顾身体剧痛，扯下所有仪器连接线，挣扎着坐起来。

　　医生们马上过去制止他，他不管不顾，执意要下床：“千凌在哪里？到底怎么了？你们不说我就自己去找。”

　　医生拗他不过，看他也是真的着急，只好带他过去。

　　“行行行，那你慢点走，我们边走边说。”

　　路上医生告诉他，当时太空军队找到他和千凌时，他们已经双双昏迷了。

　　千凌很明显在落地之前救了路家齐，甚至可能在进入那个星球大气层时，已经从机甲舱出来救人，因为他的翅膀上有严重灼伤的痕迹。

　　路家齐走到他病房时，一眼就看到他躺在病床上，身上的翅膀不知何故没收回去，软软地耷拉在床边，破布一般。

　　再看看千凌本人，身上脸上也全是伤，比自己这个到处缠满纱布的病号好不了多少。

　　医生在后面解释：“他把你救出来后，应该也用了治疗术，导致像上次那样消耗过度，陷入昏迷。”

　　“另外他断了好多根肋骨，小腿和手臂也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内脏脏器有一定程度的挤压伤，不过问题不大，比你的内伤要好一点。”

　　但说到这里，医生抿了抿唇，目露难色。

　　路家齐哑着声音问：“还有呢？还有更严重地方是吗？”

　　医生叹气，干脆走过去，来到千凌另一侧。

　　“最严重的地方，应该是他的翅膀。”

　　他说。同时用手轻轻扶起耷拉在床侧视野盲区的那半截翅膀。

　　它真的只剩半截了。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这边翅膀已经断了。”

　　“我们尝试把它接回去，但是这和人体断肢不一样，我们甚至找不到能够连接的神经和组织，断翅的断口也因为时间过长，呈现完全闭合状态，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路家齐一看那断翼，脑子嗡的一声，险些没站稳。

　　医生连忙扶住他，让他冷静。

　　“我们认为以千凌的状态，以后可能没办法再飞行了。”

　　“至于翅膀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自己收回，可能也是因为断翅的缘故，这一点我们只能等千凌醒来再看。”

　　路家齐脑袋嗡嗡地响。

　　不能飞……

　　不能飞岂不等于剥夺了他最大的能力，剥夺了他与生俱来的天赋，甚至这辈子也没办法回原来的星球了？

　　了解过所有情况，他让医生先去忙，他和千凌独处片刻。

　　医生见他状态没有太糟糕，就都出去了，留下他和千凌两人。

　　路家齐忍着身体疼痛，轻手轻脚走到千凌旁边。

　　这个场景他不是第一次见了，可是这一次，那半截断掉的翅膀，比任何时候都刺眼。

　　他在床边小心蹲下，看了看另一边翅膀。

　　羽翼依旧柔软，然而有一部分被高温灼烧得焦黑一片，还有一部分由于严重摩擦，大片脱落，导致只剩翼骨，十分狰狞。

　　路家齐看得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千凌翅膀转移目光，看向那张同样伤痕累累的脸。

　　他俩都昏迷了好些时日，千凌脸上的伤已经结痂，但还有一些伤口比较深的地方没有康复完全，能够看到边缘还留有淤青和红痕。

　　路家齐心脏忽然一阵抽痛。

　　他有点不确定当初带上千凌的抉择，到底是对是错的了。

　　虽然他们挡下了一次足以毁灭全球的大灾难，可是……千凌的牺牲是不是太大了。

　　他伸出手，不自禁抚上那张不再娇嫩白皙的脸，心情沉重。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他心脏又抽痛一下，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令他窒息。

　　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静等，等千凌醒来。

　　这双翅膀有没有办法恢复、千凌会不会接受不了这个后果，他全都不知道，只能忐忑地等千凌醒过来。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千凌床侧，就开始一动不动地等。

　　他一直等、一直等，直到一星期后。

　　这天路家齐才去做完检查回来，一推门，就看到千凌睁着茫然的眼，盯着天花板一声不吭，脸色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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