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叫喊的男人声音像公鸭又像猴子，充满猥琐调笑的味道。

　　姜柚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相反，她平时很注重健身与力量训练，还学过一些拳脚功夫。

　　但这里不是熟悉的地盘，从底层爬上来的她深知这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心中的道德感几近于无，一部分甚至背着案底。

　　她可以反身动手，不过后面的人有没有更多同伙、身上有没有凶器，她无法预测。

　　值得庆幸的是，为了活动方便，她今天穿的是轻便的休闲装和运动鞋，长腿一迈，跑起来对比后面的两人毫不逊色。

　　前方上一个小坡便是隧道口，眼前的世界随着奔跑上下颠簸，隧道发出的白光像是一豆烛光，指引着她的方向。

　　脚下的路太暗了，人行道年久失修，凹凸不平，姜柚跑得深一脚浅一脚。

　　喘气声回荡在耳边，身后的人还在调笑着叫嚣。终于到小坡上了，脚下的水泥地坑坑洼洼，还有些细小的石子。

　　突然，前方坡边一个燃着红点的黑影站起来，叼着烟的声音模模糊糊：“喂！磊子！干啥呢？”

　　“我糙！东哥！把那妞拦下来！”后方应声。

　　姜柚心中一个咯噔。

　　那个黑影把烟一扔，立即走到路中间，伸出手，刚好拦住跑来的姜柚。

　　姜柚想往左突过去，未遂，又往右，被抬手拦下。

　　面前的人背光，看不清面容，身高较姜柚高不了多少，但是身上看起来很壮实。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和姜柚贴上，姜柚被迫往后退。

　　“跑什么呢？”被称东哥的男人流里流气开口，“我兄弟就找你聊聊天，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是吧磊子？”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姜柚身后的人说的。

　　即使看不清脸，姜柚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上下扫视自己。

　　“对呀，跑什么呢。”身后的脚步声靠近，公鸭嗓在极近的地方响起。

　　姜柚皱着眉，看看不远处的灯光，又打量周围的三个人，冷静开口：“我不认识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这么做事吧？”

　　话语间，她垂在身侧的手在手机屏幕上轻点，通话拨出。

　　身前的男人嗤笑一声，伸出手：“哟，还挺会说的。眼睛真漂亮，口罩摘了让我——”

　　“啊——”

　　话音未落，东哥的身体像是失去双腿一般，突然往前倾倒，猝不及防下，他大叫出声。

　　姜柚眼疾手快，立即往旁边一闪。看着他倒在自己旁边，她没心思细想什么情况，立即跨过，往前方迈步，同时头上抬。

　　下意识的两步后，她猝然停下。

　　正前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同样是背光，刚刚的东哥看起来猥琐且臃肿，而现在这个人，却修长健壮，充满着熟悉的安全感。

　　没等姜柚反应过来，他就越过姜柚，一脚踩在挣扎着起身的东哥背上，强硬地把他压制回去。

　　“你踏马——”

　　下一秒，人体相撞的闷声响起。

　　——他直接抬手，一拳轰在了冲上来的人脸上。

　　后面跟着的另一个脚步霎时止住。

　　姜柚愣愣地看着他的脚抬起，往前，重重一脚把东哥的头踩回地上，然后碾了碾。

　　脚下的人发出低低的哼声，一句话也说不出。

　　暗淡的光线下，刚刚被揍了一拳的人鼻子里冒出一股鲜血，鼻梁肉眼可见地迅速肿起。

　　“动她？”宽大的背影嗓音阴沉，像是酝酿着无边的怒火。

　　“动她？嗯？”他重复了一遍，踩在脸上的脚抬起，重重踹在躺着的东哥身上，像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唔！”东哥挤出一个虚弱的哼声，受到大力踢踹的身体挪了很大一截位置，撞到另两人才停下。

　　“陆之行！”姜柚反应过来，立即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晃动手机，“我报警了！”

　　手机通话还在继续，她不敢说出“别打”之类的词，怕给陆之行的行为定性。

　　感受到她的力道，陆之行转过头，脸上阴沉的表情还未散去，眼底的火焰几乎要把姜柚也灼伤。

　　随即，他的神色立即平静下来，下巴点了点，示意姜柚对通话那头的接线员交代情况。

　　姜柚不敢放开陆之行，眼睛紧盯他，对着话筒那头陈述事件地点。

　　三个混混还在原地。一个正悄然后退，想要逃离；还有一个躬着腰捂住脸；躺在地上的那个一动不动，脊背随着大力的呼吸起伏。

　　交代完事情经过，挂掉电话，没有参与打斗的混混已经往后退了两步。陆之行眼神扫过去，他一个激灵，下一秒转身就跑。

　　“哎！”姜柚下意识想追，随即被陆之行拦住。

　　“我带了人，没事。”他道。

　　警察来得很快，红蓝交替的灯照得小坡大亮。姜柚和陆之行配合去所里做完笔录，出来时已经是半夜。

　　两人并肩在夜风中往前，中间隔了半个多人的距离。

　　“今天，谢谢你。”姜柚真诚道。

　　分手是分手，被救是被救。两码事得分清，她很明事理。

　　陆之行不答话，半晌才开口，说了个不想干的事：“我下午回去，你之前带来的衣服都不见了。”

　　“……”姜柚不知该怎么接话，于是选择沉默。

　　陆之行也不说话了。

　　寂然萦绕在两人周围。

　　“我搬走了。”懂事的姜柚还是决定交代清楚，“既然已经分手……再住一起，不太好。”

　　不等陆之行接话，她又道：“关于我们的婚姻，如果你想结束，我随时配合；如果你还有需要，我也无妨。”

　　他帮了她很多，即使分开，她也愿意继续当他的工具人。虽然这个工具人从开始到现在，好像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不结束。”陆之行硬邦邦地说。

　　“……嗯。”姜柚低低应声。

　　“姜柚，”陆之行又道，“这边很危险，你需要人保护。”

　　亲眼看到这种事，他没有说“你不该在这”或者“回去吧”，只是说，“需要人保护”。

　　姜柚的鼻腔酸酸的。他总是这样，不支配不掌控，只陪伴和守护。

　　就像刑知。

　　哦。她突然想起，他们是一个人。

　　海边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打开过“那个游戏”。她想过删除，但是长按之后，看着桌面上带着小“×”，晃晃悠悠的图标，终究还是没有下得去手。

　　接近一千四百个日夜的陪伴，见证她进入娱乐圈，一炮而红，迅速衰落。三年十个月，一点一滴里都是刑知的影子。

　　没有人知道刑知存在，他就像她心里的一个幻影。但是她知道，他切切实实是存在的。

　　怎么舍得开呢。

　　至少现在，她是舍不开的。

　　但是她也没勇气再见他。比见陆之行还没勇气。

　　她低声开口，嗓音乖顺，内容却倔强：“我会让柳月给我派人的。谢谢……陆前辈。”

　　她终究没有叫出新备注的“陆老师”。

　　姜柚拒绝坐陆之行的车回去，自己在打车软件上叫了辆车。走到定位点时，叫的网约车已经等候在那里，她再次对陆之行道了谢，钻进车里。

　　陆之行的身影在后视镜里化成一个渐远的漆黑色块，而后是小小的点，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三个骚扰姜柚的小混混被拘留，在剩下的几天里，他们都不会有机会再来找麻烦。至于之后，不重要，那时她早已离开。

　　姜柚的生活被困在了这个水泥矮房与虬结电线的城中村。每天起床后在楼下买早餐，维持基本的锻炼后，去菜市场逛一圈，买好中午的菜，自己做午餐，吃完就走路去小卖铺上班。

　　三点一线，流水线般碌碌。

　　这里的人员流动性高，新来的面孔只需两天，便会失去人们口中的八卦主角地位，沦为麻木的尘埃。

　　一成不变的生活。

　　不知道该不该说姜柚的悟性高，她在第三天，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在雾霾下讨生活的人，几乎褪去三年来养成的明星光环，游鱼般混入灰蒙蒙市井中。

　　原本不该这么快的。和刑知与陆之行撕裂，几乎耗费了姜柚所有的精力，致使她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事情，感知变得迟钝，只是按部就班完成每日的每一项事情。

　　于是第四天晚上，她才发现，柳月的人好像还没来，但陆之行，好像一直在。

　　下班时，陆之行会准时出现在店铺附近，在姜柚身后不远不近缀着，直到她回到家，打开灯，他才离开。

　　第六天，隧道里，她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跟随的身影。陆之行顿在原地半晌，似乎是懂了她的意思，抬步上前来。

　　“陆前辈，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姜柚轻声道。

　　她的肩膀有些内扣，像是背上压着东西，又像是在防备着，保护自己柔软的肚子。凌乱的发丝被隧道里的风胡乱拂起，勾起的弧度是她身上唯一的灵动。

　　不太像平时的她。像陶小娣，或者小姜柚。

　　陆之行张了张嘴，原本的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

　　“柳月找的人腾不开手，我代班。”他撒了个谎。

　　姜柚开口的目的本也不是询问，因此这个谎不算拙劣。

　　“哦。”姜柚点头，“难为你了。”

　　她继续往前走，默许了陆之行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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